作者:钟义
《石头记》第二十一回说:“谁知这个四儿,是个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宝玉用他,他变尽方法,笼络宝玉。”脂砚斋在“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句下批云:“又是一个有害无益者。作者一生为此所误,批者一生亦为此所误。……盖四字误人甚矣。”很明显,“四字”也者,即指“聪敏乖巧”四个字而言。但近来有人曲解为“‘四’字误人甚矣”,并断言曹雪芹和脂砚斋是“借题发挥”,“背后攻击的矛头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对曹氏家族实行政治打击的康熙第四子——后来的雍正皇帝。”(见《论〈红楼梦〉的书名及其演变》,载《文艺论丛》第四期)这简直是“走入魔道”了。事实又一次证明,用“索隐”法来研究《石头记》是不足取的。
其实,脂批中有很多这样的语句:“二字触目凄凉之至”、“三字要紧”、“四字可思”等等。它们无不指的是小说正文中的某两个字、三个字或四个字,而不是“二、三、四”这些数目字本身。
不过,如果小说正文中恰好有数目字与批语中的相同,确易产生误解。例如,俞平伯先生辑录的《脂砚斋红楼梦辑评》(中华书局1966年版)将第三回的一条批语“三字有神”标点为“‘三’字有神”(第53页),批前出的正文是:“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弹墨椅袱。”意谓“三张椅子”的“三”这个字用得有神。但倘若有人问道:这个“三”字究意妙在哪里?恐怕谁都回答不出来吧?
我们用甲戌本、庚辰本和有正本等校读,发现“三字有神”的“三字”,指的也是小说正文中具体的三个字。有正本第三回写林黛玉初次到王夫人处,见“正面炕上横着一张炕桌,……靠东壁面西设着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在西边下首,亦是青缎靠背坐褥。……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弹墨椅袱”。这句下面有四条双行夹批:
三字有神。
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今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帏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以下二条批语反复说明此意,从略。)|看了有正本,我们不但找不到那三个字,而且产生了新的问题:正文中前面明明说的是“青缎靠背引枕”、“青缎靠背坐褥”,怎么后面却说“也搭着半旧弹墨椅袱”呢?这个“也”字分明用得不妥。脂砚斋曾这样赞扬曹雪芹用字的准确性:“诗中知有炼字一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语言巨匠曹雪芹,难道会出现上述败笔吗?看了甲戌本,这个疑问就冰释了。原来甲戌本的正文,在“青缎靠背引枕”、“青缎靠背坐褥”之前,均有“半旧”二字,所以下文才用“也”字连接。末句作“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多一个“的”字。有正本的四条双行夹批,甲戌本也都有(字句有出入),但前两条为行间批,后两条为眉批。由于“三字有神”的“三”字刚好写在“三张椅子”的“三”字的右下方,容易使人误以为“三”字指的是“三张椅子”的“三”。不过看了甲戌本的正文,再联系四条批语的意思,可断定“三字有神”是说正文中“半旧的”三个字用得好。
说来有趣,庚辰本前十一回一条脂批也没有,但正是这个本子证明了我们的判断不错。因为在庚辰本中,不论是“青缎靠背引枕”、“青缎靠背坐褥”,还是“弹墨椅袱”,前面一律都有这样三个字:“半旧的”!
俞平伯先生之所以误标为“‘三’字有神”,大约是因为:一、由甲戌本“三字有神”书写位置引起的误会;二、更重要的原因,是《辑评》出的正文用的是俞先生自己校订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而校本用的底本是有正本,它虽然巊?据庚辰本等在“青缎靠背引枕”和“青缎靠背坐褥”之前补上了“半旧的”三个字,可是“也搭着半旧弹墨椅袱”一句却仍有正本而未增补一“的”字。这个疏忽看来虽小,可是脂砚斋认为“有神”的三个字,却因此而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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