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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人们对古典文学研究的历史和现状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反思,提出了很多问题,发人深省。概而言之,古典文学研究面临着三个方面的问题:首先,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的关系问题。外部研究即从社会学、政治学、文化学、人类学等角度来研究古典文学,近年来,随着相关理论的大量引进,正在变得越来越热闹。内部研究则是用文学的眼光和方法来研究文学,但内部研究正变得越来越困难,人们被外部研究的新鲜感吸引,以至于古典文学研究面临着文学感受和认知能力丧失的困境,文学研究不像研究文学,而更像科学解剖。其次,近代以来,传统文学研究的话语体系被打破,借鉴和吸收外国理论和方法成为适应新变化的主要途径。但用外来理论研究古典文学,必然面临一个中外、古今相互适应的问题,这是长期困挠人们的一个问题。今天,诸如“转型”、“转换”、“融合”等话语的流行,隐含的正是古典文学研究所面I临的困境。再次,古典文学研究作为文学研究中曾经的显学,今天正面临着边缘化的境地。这里所说古典文学研究的边缘化有两个层次:一是伴随着文学整体边缘化自然引发的古典文学的边缘化,一是古典文学研究在文学研究领域的边缘化。
陶文鹏先生的《唐宋诗美学与艺术论》正是透过一篇篇论文向我们托出了作者的思考和实践,揭示出古典文学研究的出路和方向(当然,古典文学研究是多元的,途径和方法正日渐多样化,陶先生研究成果的意义并不意味着对多样性的排斥,这一点无庸怀疑),对我们有很深的启示意义,下面我就谈几点读后的体会。


现代学者研究古典文学必定是以现代的眼光——特定的思想、情感、文化心理、知识背景甚至时代文化风尚去感知古人,其间自然会有古今会通融合的问题。俞平伯先生曾说要以“理解之同情”的态度来面对。但实际做起来却并不容易,无形中的西方文化中心论、现代人的文化优越感以及长期培养出来的固化的认知模式都阻碍着我们。最直接的后果是以文学的外部研究取代内部研究,忽视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情感艺术特性。这导致了两方面的缺陷:一、心灵缺失;二、艺术退场。

研究古典文学,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要有与古人的精神遇合,明代的谭元春说:“夫真有性灵之言,常浮出纸上,决不与众言伍。而自出眼光之人,专其力,壹其思,以达于古人;觉古人亦有炯炯双眸从纸上还瞩人,思亦非苟然而已。”(《诗归序》)陶文鹏先生在《唐诗艺术研究的现状和思考》一文中以诗意化的笔调写道:“既然诗歌是心灵的音乐,我们就必须深入到诗人的心灵中去,探究、捕捉诗人从受到自然社会人生的刺激到灵感触发的微妙心灵律动,准确地把握诗人怎样把他的心灵律动外化为富于旋律、节奏的诗歌语言形式。”陶先生正是以诗人之心去体味诗人之心,因此,也就格外能真正深入到诗人的心灵中,并形成了鲜明的研究特色,具有独到的学术品味。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研究文学要从语言、艺术人手,方是本位。陶文鹏先生对语言的把握是很敏锐很精细的,同时他更关注诗歌的艺术特征。《唐诗艺术研究的现状和思考》一文指出,拓展唐诗艺术研究的格局,其中一点就是要对“唐诗与其他文学(散文、辞赋、小说、戏剧等)、艺术(绘画、书法、音乐、雕塑、园林建筑等)、宗教、哲学关系的考察中,更准确、鲜明、深刻地把握唐诗的艺术特征。”陶先生不仅有理论的自觉,更能够长期实践,论集中的大多数论文是探讨诗歌与其他门类艺术关系的,诸如诗歌与绘画、诗歌与书法、诗歌与音乐。探讨诗歌与各种门类艺术之间的关系需要找到诗歌与艺术的关联点,否则只是现象的并列,没有研究价值。《传神肖貌论唐诗对唐代人物画的借鉴吸收》一文对唐诗与人物画在艺术的渗透论述得十分精到,从以形写神、临界顶点、构图布局几个方面阐释了人物画对唐诗的影响。论述绘画与诗歌作为两个不同门类的艺术是如何相互影响时,作者通过丰富细致的引证,清楚地提示了“画格”亦即动作情节发展到顶点的一顷刻对诗格的影响。《狂草逸诗——谈张旭的书中有诗》通过对张旭现存诗歌的分析,论证了书法对诗歌创作影响,指出张旭诗歌不仅善用书法艺术的“无彩之色”,而且也受到它的“无形之相”的影响,多用虚笔,间接、曲折、概括地表现,从而使两种不同门类的艺术之间有了比较点。



程千帆先生在《古典诗歌描写与结构中的一与多》一文中指出:从理论角度研究古代文学,要两条腿走路,一是研究“古代的文学理论”,二是研究“古代文学的理论”;前者研究的是古代理论家的成果,后者是从作品中抽象出文学的规律与艺术方法来。陶先生的研究有着充分的理论自觉,他曾多次强调过程千帆先生的主张,近期在《学习钱钟书,从古代文学作品中抽象出理论来》一文中,说钱钟书先生“从大量的文学作品中,抽象出为众多古代作家所认识和运用,却未经理论家总结的新的理论范畴、艺术规律,乃至诸多艺术的方法和技巧。”并视之“学术薪火”,显然作者是以传承这一“学术薪火”自勉并努力实践着的。也说是说,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基本路径是从文本出发,从对文本的感悟、理解出发,而不是从西方理论出发去套,打通古今,以不假外求的自足话语研究古典文学。

《论集》中《论盂浩然的诗歌美学观》和《论王维的美学思想》、《论宋代山水诗的绘画意趣》三文可称典范之作。在中国古代文学思想史或批评史上是找不到盂浩然的,但陶文鹏先生却别出手眼,将“谈诗的诗句钩辑整理,从中见到了一个相当完整的诗歌美学观”。比如,中国古人对诗歌抒情言志的特征做过十分详尽的论述,作者指出,孟浩然继承前人的观点,强调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并引述了大量诗证。更进一步,作者对“兴”进行了界定,认为“兴”不但是盂浩然借以表述诗歌创作源于大自然和社会生活的常用语,也是他用来揭示诗歌创作形象思维特征的美学概念。可以说,这里所表现的孟浩然的美学思想并无新鲜之处,但直接从文本中发现的这些思想表述不是比抽象的理论表述更能切近古代的美学思想吗?同时,从文本细读中归纳出的概念不离文本,实现了语境重现,比抽离语境的理论更有说服力。文章对盂浩然美学思想的其他方面也进行了论说,这些见解有两方面的学术价值,一是清晰地疏理清楚了文学思想、美学观念的历史发展过程,二是弥补了思想、观念的逻辑演进中的环节缺失。如:清美是美学范畴中最重要概念之一,但古人在概念表述上十分随意,而当我们离开文本进行阐释,只着意于概念的逻辑推演,就易于陷入失语状态。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仍坚持从文本出发,用大量的例证表明盂浩然最爱好清美,并做了详尽的分疏,分为清真、清幽、清空、清旷、清淡五种。由于五种清美都是从盂浩然的诗歌创作中概括出来的,理论分疏与文学感悟相结合,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比抽象的概念界定更能深入诗心。

《论王维美学思想》一文中,陶先生从王维“审象于净心”的禅宗思想出发,指出其审美思想深深打上了禅宗思想的烙印,并通过对王维追求自然山水“深趣”思想的论述,不仅理清了禅宗概念向审美概念的转换机制,而且联系王维的“凝情取象”的美学命题,完成了从审美观念向创作论的完整论述。而这些论述都是在王维没有体系化论证的情况下进行的,是从文学作品中寻绎出来的,既没有参照流行的西方理论话语,也没有刻意地将其美学思想演绎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论宋代山水诗的绘画意趣》一文探讨了宋代诗画创作实践和诗画美学思想在艺术本质上的统一,并进而论述了思想观念和文化心理的复杂问题。作者指出郭熙、郭思《林泉高致》中提出的“三远”即“平远”、“高远”、“深远”,加之后来韩拙提出的“阔远”、“迷远”、“幽远”,代表了山水画家对空间艺术局限的突破,侵犯了诗人独有的艺术领域,刺激了诗创造性,引起宋代山水诗的新变,这一论述角度极具创新价值,人所未言。更进一步,陶先生拈出了“荒远”概念,画家提出的诸种“远”的概念,着意点在构图上,而陶先生的“荒远”注意力则是对山水诗美学风貌的提纯,此点一出,不仅宋代山水诗的美学风貌全然拈出,而且解释了宋代士大夫文人神清骨冷的绝俗精神。



文学整体边缘化其实是我们的幻觉,因为文学从来就没有中心化,何来边缘化?当年的中心化是利用与被利用的结果,中心是政治,文学只不过是“帮忙”。所以这个问题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但不可否认,古典文学研究在文学研究领域的确有边缘化的趋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一是古典文学研究作为一门传统学科,旧有的传统在丧失,新理路还没有建立,因而与其他学科研究相比,正处在日益边缘化的境地;二是古典文学研究陷入了一个狭小的圈子,自外于时代,这样就不能担负起传承和建设民族文化的重任。

我们的文学论文写得越来越学院化,与古老的传统相比,这类论文太过死板,有的简直味同嚼腊。钱穆在给余英时的信中就说:“鄙意论学文字极宜着意修饰”(余英时《钱穆与中国文化》附录一《钱宾四先生论学书简》)。这里,我们赞同钱先生“着意于修饰”的观点,并非要求论文写作回归文士的刻意藻饰,抛弃科学性(钱先生认为章太炎之文“最有轨辙,言无虚发,绝不枝蔓,但坦然直下,不故意曲折摇曳,除其多用僻字古字外,章氏文体最当效法”,实即强调论文的科学性),而是基于这棒的认识:当我们研究文学文本时,文学性表述应该更能够进入文学境界,同时,也更能够向社会转述古典文学的精华。

读陶文鹏先生的文章不能不叹服他驾御文笔的高超能力,诗一般的文字从笔底流出,清澈雅洁,流丽自然。更为突出的是他文章能够在古今之间架设起沟通的桥梁,让人顺利进人艺术美之中,流连低徊,陶醉其间。有人可能对此表示不屑.认为这不是学院式语言,且不论学院式语言是否是唯一标准,其实这样的看法背后隐藏着错误的价值判断——即学院化与大众化是对立的,仿佛一提普及,就意味着研究品位的降低。古典文学研究有两个层次的任务,一是体系内的学科研究;二是普及古典文学,向大众传播古典文学知识,通过这种方式参与当代文化建设。独守学院化,拒斥大众化,实际上是自外于当代文化建设。参与当代文化建设,古典文学文化研究者不能自树蕃篱,最基本的一点是写的文章要让人看懂,让具有一般文学能力的广大读者能够读懂,引人进人一个审美的世界。审美的表述更能从内心感动人,让祖国伟大的文学去感染人,吸引人,并从而培育一代人的审美情趣,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激动的事业。学院化论文往往高深、古雅或西化,且不论其是非高下,单就普及而言就不乎时代要求。普及型与研究型并不排斥,我想,陶先生的论文一般文学爱好者都能看莅,都会被文字的清丽优美所吸引,当然,研究者更能从中发现学术价值。

初读陶文鹏先生的论文有些不习惯,因为不能像读其他论文那样跳着读。说实在话,学界的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读论文时没有耐心全读,或是只是挑有兴趣的读,因为很多文章有太多的常识和永远正确的废话;或是浏览一下论据,直奔结论;或是只注意引用文献有没有新鲜的,炒冷饭式的文献实在太多了。而陶先生的文章篇篇都是从最基本的文学作品精读、细悟开始的,这样的文章让你不可能跳着读。或直接看结论,否则便会如入云里雾里。有时读到这些内容,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过来,去体会、品味分析之细致和表述之清雅。难免一时忘却了论文本身。当然,如果作者能够表述的更加凝炼,我们也就不至于被引得思绪纷然,忘乎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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