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之中,常常可见他的种种幻梦,然而透过纸背,那些字句经反复折射,又仿佛现出一个全然醒着的作者。“梦”,以及“醒”,这双重感觉凑成一条危险的裂隙,鲁迅长年徘徊于其中,并为此深深迷惑。
在著名的《呐喊·自序》里,鲁迅写道:“我在年青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却,这不能全忘却的一部分,到现在便成了《呐喊》的来由。”
非但于《呐喊》,鲁迅后来的诸多小说中,也划上了那不可忘却的“梦”之痕迹。
鲁迅也曾经以“梦”作为麻木、自欺或一种昏昧精神状态的譬喻,然而此处的“梦”却指向他年青时改造社会与改造国民的理想。鲁迅在青年时代做过医学救国的“梦”,也做过用文艺改造国民精神的“梦”,他称创办《新生》时的理想为“将来的好梦”,也称正在追求理想的青年为“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这些作为理想的“梦”,因时代的挟裹而夹杂着强烈的启蒙主义色彩。
与“梦”相对,便存在着“醒”。梦不能做下去,便会醒来,理想破灭人就必定归于现实。而如鲁迅言,“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1),而他在《呐喊·自序》中就是以在那“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里的“醒”者自居的,这带着“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的“醒”的绝望同样成了鲁迅小说的创作动因和表现对象,因此,与“梦”一样,“醒”也是鲁迅小说重要的来由。
鲁迅小说中“梦”与“醒”的交错状态首先就在于题材与主题。鲁迅在作品中也充满深情地写“梦”,如《故乡》月光下的小英雄和对后代“应该有新的生活”的希望,《伤逝》中子君与涓生自由恋爱幸福生活的愿望,笔调都清新动人,但鲁迅更多写“醒”,且即使写“梦”也表现出一种醒者的目光,使行文在“梦”终究要“醒”的不祥预感中流露莫名的感伤。然而更重要的在于,鲁迅小说不仅是对“梦”与“醒”的直接描写,它们还提供了对“梦”与“醒”的问题进行形象思索的场所,主人公们的言谈与故事渗透着鲁迅的反思与启示。因此,鲁迅与此相关的小说既具浓厚的自传色彩--包含人生经历,也包含心路历程--,也具有了深刻的思想性。同时,鲁迅自己在“梦”与“醒”中强烈的情绪体验也不可避免地在小说中传达出来。
其次,“梦”与“醒”作为两个对立的因素,在被表现的同时也起到了结构表现过程的作用。这一对因素的对立、转换影响到小说的技巧、结构,围绕着“梦”与“醒”,鲁迅的小说叙事或被动或主动地带上了种种诗学特征。
一梦中犹醒
尽管鲁迅表示写《呐喊》“大半倒是为了对热情者们的同感”,是因为“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2),但作为对未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