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小说中的悲欢离合

作者：徐昌才
生活常常重复昨天的故事，一首诗记录一段生活，一个故事演绎一段感情，悲欢离合，常演常新，令人感慨万千，回味无穷。

息夫人是春秋时期息国君主的夫人。公元前680年，楚王灭亡息国，霸占了她。息夫人到了楚国，生活三年，为楚王生了两个孩子，可是从来不与楚王说话，楚王强迫她说出其中缘由，她说：“我的祖国都灭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心早就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楚王听后，感慨万千。

此事后来被唐朝大诗人王维摄入诗作，创作了悲悲戚戚、催人泪下的诗歌《息夫人》：“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君。”不过，王维写这首诗，目的不在于哀叹历史，而是借题发挥，加有寓托。据传，此诗诞生还有一个哀婉动人的故事。

据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记载，王维年轻时，作为清客身份，经常出入一些达官显贵人家，用自己的才华诗章取悦于人。有一次，他来到唐玄宗的哥哥宁王李宪家里。李宪和唐朝的许多贵族一样，生活上骄奢淫逸，在社会上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强占强娶，家里蓄养了许多貌美如花的姬妾。这天，李宪吩咐歌女们出来展示各自的才艺和美貌，个个浓妆艳抹，光彩照人。但其中最漂亮的一位表情冷漠，若有所思，细心的王维急问李宪怎么回事，李宪说这是他去年娶的小妾，自己非常喜欢她，宠爱她。当初李宪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一位烧饼师傅的妻子，自从进了李府之后，虽然天天锦衣玉食，歌舞升平，但她总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从未露出一丝笑容，如此冷淡忧郁的样子，惹得李宪更加喜欢！王维听了李宪的讲述，非常同情这位已为人妻的女子身不由己的处境，也对女子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品格肃然起敬，王维想帮助这位女子，就把这种想法告诉了李宪。李宪不以为然，他来到这个女子面前，问她是否在想着做烧饼的丈夫，女子愁眉紧锁，一言不发。宁王派人去把她原来的丈夫叫来，想要看看她有怎样的反应。结果呢，这位女子一见到自己的丈夫，就泪流满面，号啕大哭。王维见此情景，非常感动，挥笔写下了《息夫人》这首诗。诗人含蓄告诉李宪，不要以为今天受到你的宠爱，享受荣华富贵，就会忘掉当年贫贱相交、患难与共的丈夫，当年的息夫人不就是被楚王抢回楚国，立为夫人，但却念念不忘息国，不露笑脸，不与楚王讲话吗？历史与今天的现实惊人相似，希望李王放这位女子回到丈夫身边去。李王看了王维的诗，心有所动，悲悯顿生，就把这位女子放了，让她与丈夫回家团圆，过小两口的幸福日子。

无独有偶，唐代另外一位名叫崔郊的人也有类似经历。据唐末范摅所著《云溪友议》记载：元和年间，秀才崔郊寓居襄阳姑妈家，姑妈家有一婢女，美貌聪慧，通晓音律，爱好诗文，崔郊一见钟情，与之私通款曲，相亲相悦。后来，姑妈因经济拮据，将这个女子以四十万钱卖给了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颙，于颙对这位女子非常喜欢，而崔郊却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他常到节度使府署附近徘徊观望，盼望有机会见上女子一面。寒食节时，婢女偶然外出，崔郊与她在柳荫之下相遇，两人相对饮泣，互诉衷肠。崔郊感慨万端，后来赋诗一首《赠婢》：“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诗歌倾诉自己失去爱人的悲愁苦怨，自己喜欢的人被王孙公子追求，为权豪势要抢去，如同西晋殉情而死的绿珠。她虽然仍然喜欢自己，但侯门似海，一去难回，原来心心相印的恋人如今倒成了陌路之人。命运不公，世道不平，可悲可怜啊！此诗传到节度使手里，不料，这位官员颇为开明，又重才爱诗，急忙派人请来崔郊，反而责怪崔郊“不早相示”，不仅把女子还给崔郊，而且还送了她许多嫁奁。一首诗，哀怨动人，收到了皆大欢喜的效果。崔秀才，实在好运！

与崔秀才相比，晚唐的杜牧就霉运得多。杜牧游湖州时，认识一民间女子，正当豆蔻年华，含苞待放，诗人满心欢喜，以厚礼上门求亲，与女子的母亲相约，过十年之后，再来迎娶。十四年以后，杜牧做湖州刺史，这位女子早已嫁人三年，而且生有两个小孩，杜牧感喟不已，满心失落，挥笔写下了《叹花》一诗：“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诗人触景生情，比兴发感，用自然界的花开花谢，绿树成荫子满枝，暗喻女子妙龄已过，结婚生子。自己寻花问柳，来得太迟，无缘相娶，只得嗟怨惆怅，深深后悔。这首诗写尽了诗人浪漫生涯中一种无可奈何、懊恼至极的情绪，读后，倒令人想起唐代无名氏的《金缕衣》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杜牧早年为了“金缕衣”而错过了“少年时”、“青春花”，可叹可惜！

比杜牧更不幸的是崔护，他写过一首《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此诗的诞生也有一个凄艳动人的故事。据唐孟棨《本事诗》记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之，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子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

桃花依旧，美人不再，命运留给崔护的只是无限惆怅，诗歌留给读者的也只是千年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