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润凯
自冒辟疆《影梅庵忆语》问世之后,清代文学出现一种独特的“忆语”文体,即文人以缠绵笔触抒写对亡妻、亡妾的悼念之情。在这些“忆语”作品中,陈裴之的《香畹楼忆语》值得一提。《香畹楼忆语》让我们认识了另一位可爱的女性——紫姬。
陈裴之之妾王子兰,字紫湘,裴之在《香畹楼忆语》中呼其为“紫姬”。紫姬为裴之之妾,既是偶然,又非偶然。他们之间实有一段类似红叶题诗的情缘。
陈裴之的正室汪端乃清代有名的闺阁才女,因编明人诗选导致神经衰弱,动辄失眠。此前,又因裴之父母双双患病,群医束手,汪端乃与裴之一同斋祷,誓愿长斋绣佛,夫妇两人就此别室异处。在此情况下,汪端“自虑心耗体孱,不克仰事俯育”,遂请为裴之纳妾。而裴之以为“采兰树萱,此事固未容草草也”,即认为,为生子、养亲而纳妾这种事不能草率为之,而要等到合适人选才可行,故此拒绝了许多青楼女子。
其时,金陵有一停云主人,有意将她的女儿幼香许与裴之,裴之赋诗婉言辞谢,中有“白门杨柳暗栖鸦,别梦何尝到谢家?惆怅郁金堂外路,西风吹冷白莲花”等句,为紫姬所见,并激扬赞叹。裴之在忆语中有言:“絮果兰因,于兹始茁矣。”等到裴之路过金陵,初见紫姬,已是相见如故。时幼香将远嫁他人,紫姬却为此耿耿于怀,说:“前读君寄幼香之作,缠绵悱恻,如不胜情。今将远嫁,此君误之也,宜赋诗以志君过。”裴之怦然心动,落笔疾书七律四首。紫姬读至末章,慨然说道:
“夙闻君家重亲之慈,夫人之贤,君辄有否无可,人或疑为薄幸,此皆非能知君者。堂上闺中终年抱恙,窥君郑重之意,欲得人以奉慈闱耳。”
紫姬一语道破裴之纳妾的真实意图,不愧为其“解语人”。更为难得的是,她亦赋诗一首为裴之饯别,诗中透露了她愿为其妾的心声。诗曰:
烟柳空江拂画桡,石城潮接广陵潮。几生修到人如玉,同听箫声廿四桥。
至此,裴之已感“黯然魂销”,又经一番努力,终于迎得紫姬归。
可见,紫姬归裴之的偶然性恰在于诗歌,设若紫姬当初并不曾读过裴之的“西风吹冷白莲花”,也就没有后来的唱和以及姻缘。然而,紫姬归裴之的非偶然性也正在于诗歌。设若紫姬遵循古训,“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懂诗,不写诗,那么他肯定不会得到裴之的青睐,更不会得到裴之一家的接纳。陈裴之一家乃是书香门第,可谓诗书传家,裴之本人承继家学,更被目为“国士无双”。紫姬被接纳的很大原因,就在于她的诗才。而且,她过门之后能与翁姑、大妇相处融洽,得到他们的认同,原因也在于她的诗才与贤淑。
可惜,紫姬归裴之未尽三年,便得肺病而殁。裴之之母龚玉晨在《紫姬小传》中细数紫姬在陈家的操劳以及发病的征兆:
“姬生母早卒,老父嫡母在堂,乞于上年十月归省,并为生母扫墓,嗣遭奉政公大故,举室南还,不克践约,既痛奉政公之见背,又感念生母。每夜分辄悲泣,遂成嗽疾。中间侍大妇之病已,辄讳疾不言。洎余知之,延医调理,甫少瘥。会余疾作,扶病侍余坐窗前,适当风处,嗽疾复作,遂不可止。”
到裴之腊月二十四日“风雪遄归”,见紫姬“已骨瘦香桃,恹恹床蓐矣”。一直捱到第二年即道光甲申年七月四日,终于溘然长逝,香消玉殒。
紫姬一死,不仅裴之陷于至痛,陈家其他人也伤悲不已,为其诗才聪慧殒逝而扼腕,为其温良贤淑不再而叹息。因此,裴之一家对于紫姬之死均有悼念之作,或历述其在陈家的行事,或颂扬其秉德淳贞,或寄托哀思与挂念。紫姬作为侧室能够得到陈家的一致公认,固然难得;而陈家一同感念紫姬的为人,更属不易。
当然,这当中最为动人的悼亡之作应属裴之本人的《香畹楼忆语》。事实上,我们今天所能知道的关于紫姬的大部分信息,也均出自于这部忆语。裴之出于至情,事关紫姬,无论巨细均能娓娓道来,让我辈读来,犹连连感叹。
紫姬临终遗言曰:“太夫人爱我甚至,起居既安,必命公子复来,惜我缘已尽,不能少待为恨尔。”紫姬以不能等到裴之见最后一面为毕生遗恨,裴之肯定也对此遗恨不已,而我们今日重新述说紫姬之死,又何尝不随之遗恨终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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