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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饶芃子
“说不尽的奇书”

我并非红学家,今天我只是以一个《红楼梦》爱好者的身份,来和大家分享自己阅读这部作品的心得。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谈一谈《红楼梦》这部“说不尽的奇书”,以此作为演讲的前言。

大家知道,《红楼梦》问世至今已有200多年,研究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形成一种专门的学问,叫做
“红学”,有不少著名的学者,如王国维、蔡元培、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都有影响很大的《红楼梦》研究成果。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对《红楼梦》作出了很高的评价。近二十多年,国内研究、言说《红楼梦》的论文和著作,更是多不胜数,一些著名的作家如王蒙、刘心武、李国文等,也加入研读《红楼梦》的行列。一部《红楼梦》说了200多年,还有那么多人在说,学术界、文学界对它还那么“热”,为什么?这是因为《红楼梦》是中国小说史上成就很高、极具艺术魅力和美学意蕴的古典小说。英国人说莎士比亚时,经常会说“哟!真是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回顾历史上如此众多的红学著作,我们也会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哟!真是说不尽的《红楼梦》!”

《红楼梦》之所以“说不尽”,是因为它的意蕴极其丰富,有巨大的艺术感发力。说不尽的“说”,就是阐释;“说不尽”,就是面对这样一部作品,我们可以不断去言说它、解读它。20世纪末以来,影视界、艺术界把它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芭蕾舞剧、交响乐等,也是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去表现、演绎这个文本。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有无限可能的阐释空间,并非一人一说就能说清楚,一种阐释只能从一个点上去照亮它的某一个方面,不可能穷尽它。所以就不断有人来“说”。因为文学作品是用形象说话,不像理论的著作,一个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写了什么、怎么写、为什么写,为什么这样写,要靠读者在阅读中去领悟。因为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生活经验、不同的知识背景,不同的审美旨趣和视角,所以每个人对作品的领悟和言说并不完全一样。举个例子,拿《红楼梦》的艺术结构来说,有人说是“围棋式”的结构,有人说是“圆形”的结构,有人说是“网状”的结构,还有人说是“循环”的结构……这种种说法都有各自的道理,对我们研究《红楼梦》的结构,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启发。

《红楼梦》的三层悲剧

现在我就开始讲《红楼梦》的悲剧意蕴。大家都说《红楼梦》的意蕴非常丰富,根据我个人的阅读和体会,我认为,它的文学、美学的意蕴,主要是在于它的悲剧性,而且这种悲剧意蕴是多层次的,下面我从三个层面来解读。

贵族家庭由盛而衰的悲剧

第一层,《红楼梦》通过贾宝玉和他所在的贾府,以及贾府内外的政治、经济、人际关系,展现了一个贵族家庭由盛而衰的悲剧;并围绕这个贵族家庭的兴衰史,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广度,具体、生动、真实地反映了封建社会末期的社会面貌和人情世态,使其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

部封建末世的“形象史”,这在中国小说史上是罕见的。这个层面,过去的学者,包括各种古典文学史都说得比较多,如20世纪50~70年代出现的“红学”著作说的多是这个层面,尽管其中有些比较绝对化的观点,但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这个贵族家庭的兴衰线索确实是十分明显的,现在播放的36集电视连续剧也是突出这个层面。

我个人认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贾府的由盛而衰,有两个特点:一是以重大事件来写贾府之盛;二是在日常叙事和人物对话中来写贾府的衰。这样写就形成了情节的跌宕,耐人寻味。

作品中表现贾府之盛,主要是通过秦可卿的丧事与元妃省亲两件大事。书中第13~14回用浓墨重彩写秦可卿的丧事,作者写贾珍在给秦氏选棺木时,恣意奢华,一意要寻好板,“几副杉木皆不中意”,最后用了“没人买得起”,“原系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棺木。出殡的时候排场也很大,清朝八个“国公”除了一个已经去世,另一个是自家,其他六个都来送殡,还有北静王等四个郡王都来路祭,贾家自己也有百多轿子、车辆,“大殡浩浩荡荡,压得银山一般。”一个重孙媳妇的丧事就这样张扬,真是写尽了贾府之盛。第二件大事是第18回,写贾元妃省亲。贾府为此事专门修建了大观园,费资无数,省亲时园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玉生辉,连元妃在轿内看了也叹说:“太奢华过费了,以后不可如此。”

而作品中表现贾府之衰败,则是见诸于日常生活细节,如写到贾琏为了应酬,央求鸳鸯去偷贾母用不着的银器出来当;宫中太监来借钱也拿不出来;尤氏来看贾母,贾母临时留她吃饭,丫环报说因田庄收成不好,现在每餐的细米饭都是可着人来做的;王熙凤生病要用人参,全府上下都找不到好的,好不容易在贾母那里找到一包,却因年久失效不能用,结果只好花钱到外面买;贾琏给尤二姐办丧事,得用平儿的体己钱等等。慢慢蓄成衰败之势,一直到95回元妃病逝,105回宁府被抄,贾家彻底败落,最后“树倒猢狲散”。

由于曹雪芹的高祖、曾祖、祖父均在朝廷任过要职,康熙六次南巡,有四次就是曹家接驾,其家族显赫,达六十年之久。雍正六年(有一说为五年),曹家被抄,从此没落。曹雪芹少年时代过的是富贵荣华的生活,晚年住在北京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山村,“举家食粥”,生活十分困难。因为作者自己经历过贵族家庭的兴衰剧变,有世态炎凉的深切感受,在《红楼梦》中就有他对历史、命运的深刻体验和无限感叹,是他用心血酿成的,所以特别感人。

美好生命和感情被毁灭的悲剧

第二层,《红楼梦》是一部写美好的生命、美好的感情被毁灭的悲剧。这是进一层的悲剧意蕴。核心的故事就是宝黛的爱情悲剧。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展现出来的美学思想的核心是一个“情”字,他追求的是一个“有情之天下”。作者在作品中,用重笔浓墨来写宝黛的真挚

爱情,例如第8、19、20、23、26、27、28、29、30、32、34回等,全是写宝黛的凄美爱情,对他们爱情的萌发、产生、发展以及最后的悲剧,都给予赞美并赋予深深的同情。他通过悲美的爱情故事,肯定“情”在人生中的价值,追求人性的解放。曹雪芹在《红楼梦》第1回就借空空道人之口说:此书“大旨不过谈情”。早期的红学家脂砚斋曾指出曹雪芹此书是“让天下人共来哭这个‘情’字”。我国著名学者王国维也认为《红楼梦》的主旨是:追问人世间的情,情为何物,情为人性。如上所说,作者这一美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宝黛的爱情故事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宝玉这个封建社会的叛逆者身上。从作品故事情节看,作者描写赞美的这个“情”,是与当时封建社会的礼法、传统观念相违背的。他的这个“情”的叛逆性在于:一方面与封建社会的秩序的“法”相对立;另一方面与封建社会的伦理观念的“理”相对立。在曹雪芹看来,“情”是人性的体现,有它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不应该被压制、被扼杀,但是封建社会却压制、扼杀这种美好的感情,所以他在作品中用奇特的构思和精美的艺术形象,展现了这种美好的东西如何被毁灭的悲剧。

那么曹雪芹是如何展现这种悲剧的呢?在《红楼梦》中,他创造了一个动人、凄美的宝黛爱情悲剧;还创造了一个“有情之天下”———大观园及其被毁灭的过程。在《红楼梦》之前,也有写封建社会中的男女情爱故事的作品,但碍于封建男女之大防,都要设置许多突破这一规范的方法,这些作品的男女主人公,他们之间的爱情都是在“非正常”交往下产生的。比如说《白蛇传》,是跟神仙妖精相爱;《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在祝英台女扮男装时才能遇到梁山伯并爱上他;要不然就借助偶然因素一见钟情,如《西厢记》、《荔镜记》;还有更奇怪的是在梦中相恋,如《牡丹亭》。当然也有一些写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比如杜十娘、李香君等,但这些都是青楼女子,不是正当人家的女儿。但是《红楼梦》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贵族家庭的公子小姐,他们怎么能出现违背男女大防的自由恋爱呢?这就有一个环境设置的特殊性,让人们读了,觉得既可能,又可信。在书中,作者苦费心思,重用了贾母和元妃两人,让她们给宝、黛提供这种环境。首先是贾母,她喜欢这个含玉而生的孙子,又爱怜刚刚丧母的外孙女,因此让他们都跟自己住,这就为两个男女主角提供了从小就同起同息、亲密无间的环境。其次是元妃,第23回元妃省亲之后,深感大观园被闲置了浪费,于是下一道谕旨命宝钗等姐妹们到园中去居住;又怕冷落了贾宝玉,贾母、王夫人心上不喜,故命他也住进去。进大观园前,宝黛虽彼此契合,还是处在两小无猜的阶段,只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入住大观园后才真正进入到自由恋爱阶段。在大观园这个诗情画意、没有长辈监管的环境下,爱情不断成长。在众姐妹进住大观园之后,确实有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他们一起结海棠社、咏菊花诗、联句、评诗论画……真是一个“有情之天下”,曾是宝黛的精神家园和乐园。但大观园的这个“乐园”是贾母和元妃给予的,当上方发现了宝、黛的爱情,特别是第57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之后,宝玉因此发了一场心病,让宝、黛的爱情公之于众,已引起贾母、王夫人等的警惕,到73回绣春囊事件,诱发了对大观园的抄检,此后这个乐园就不可能再继续存在了。

正如《红楼梦》第1回所述,尽管宝黛前生有“木石前缘”,却应着神仙世界的“还泪之说”,最后林黛玉还尽了眼泪,魂归离恨天,宝、黛的爱情以悲剧告终,与此同时还有宝玉与宝钗的婚姻悲剧。过去有不少评论都说宝钗有心计,能取悦贾母等人,所以取代黛玉而成了宝二奶奶。事实上,她和宝玉的婚姻也是悲剧性的。在作品中,宝钗确实比黛玉更会做人,她内敛、随和、世故,人际关系较好,更符合贾母等人心目中宝二奶奶的素质;薛家又是皇商,家境富裕,符合贾家封建家庭的需要。宝、黛不能结合,阻力来自那个封建社会的制度。作者在《红楼梦》第5回借《红楼梦引子》的曲词,就表明书中所写的是“悲金悼玉”的《红楼梦》,这对全书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起着隐示的作用。因为有情的宝、黛不能结合,可悼;无情的“二宝”却必须成婚,可悲。这是封建社会的制度、伦理、礼教造成的。作者正是这样向我们呈现了美好感情、美好生命如何在封建制度礼法下被活生生地毁灭。

人生理想破灭的悲剧

第三层,作品表现了人生理想破灭的悲剧。《红楼梦》与以往的言情小说不同之处,就是具有哲学层面的悲剧意识。它除了上面所说的两个层面的悲剧,还追问人生的命运、人生的意义。这当中有作者自己的人生经历,对人生命运的体验和感悟。这是最高层面的悲剧意识,但一直被许

多研究者所忽视。

在作品中,作者表现了人生理想和人生理想的破灭。这一悲剧意识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问;二是对命运悲剧的体验和沉思。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宇宙是无限的,人的有限生命的存在,它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与此相连的是人的命运的问题。所谓“命运”,是由个人无法选择的因素所决定的。正如第5回《枉凝眉》曲子所言:“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曲中的那个“缘”,就是一种命运。这正表现了作者对有限人生和命运的深层体验与无奈。这种对人生存在的带有形而上意味的追问和思考,在作品充满诗意和伤感的梦幻描写中,有更深刻的体现。《红楼梦》的故事除了写得精致高雅,有一个很突出的艺术特点,就是把故事置于一个梦幻的框架中。如第1回作者自述中特别指出“梦”、“幻”是本书要旨,还通过“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引出宝、黛前生在仙界的故事和“还泪之说”。第5回写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在警幻仙子引领下看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从当中的画和判词,以及听《红楼梦》十二支曲子,暗示贾府和主要人物结局。曹雪芹用这样的梦幻手法表达他对封建社会现实的彻底否定,即所谓“到头一梦,万境皆空”。由于他在现实社会中找不到出路,为了寻求慰藉,虚设了以“太虚幻境”为核心的“仙界”,寄托自己的理想,但那是一种空想,一个艺术乌托邦,空想毕竟不是现实,故他对人生的终极追问就更显悲凉、绝望,从而加深了他对“尘界”的批判。作品表现了一种反封建的倾向,作者找不到出路,未知路在何方,这既是历史、时代的局限,也是他所处时代先知先觉者的巨大悲哀。

梦里梦外的寻觅

最后用一段话来结束我今天的讲演。《红楼梦》是一部具有反封建倾向的、寻找生命家园的伟大作品,宝玉是封建社会的叛逆者,作者通过他写了一个叛逆者的美好人生和理想的破灭,揭露批判了封建社会毁灭美好生命、美好感情、美好人性的罪恶。作为一部震撼人心的巨著,我认为它在精神层面上,更具有艺术感染力的是深埋在作品深处的寻找生命家园的意识和情怀,是作品情节流露出来的生命和人生的悲剧精神。作者不但在作品中写了如梦的人生,写了人生中种种美好东西的破灭,还写了梦醒之后不知路在何方,这是小说《红楼梦》最具悲剧意蕴的所在。

【原载】 《羊城晚报》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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