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栀子
从另一角度体会宝玉与黛玉的情感差距。请看宝玉进大观园后“心满意足……倒也十分快意”,写出了四时即景诗。诗中虽有“盈盈烛泪因谁泣”“松影一庭唯见鹤”之类的略显示伤感和孤独的句子,但更多地是“自是小鬟娇懒惯”“金笼鹦鹉唤茶汤”之类的充满着富贵气又有些潇洒游戏的才子气的句子。
再看一看林黛玉的《葬花词》,她悲哀得那样彻底,那样严肃。她的诗是泣血之作,与那个安富尊荣的怡红快绿的公子哥儿是不同的。公子哥儿不可能深刻地体验她的悲哀。她也无法宽容对待谅解公子哥儿的富贵气游戏气。把林黛玉的悲哀仅仅说成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不善处世等的结果是不够的。林黛玉的悲哀更多地是一种超验的、原生的人的悲哀。
单从诗的角度,《葬花诗》平平。与林黛玉的一生遭遇联系起来读,就令人泪下了。
更严重的矛盾还在于金玉之论。不知不觉,薛宝钗的一位日趋牢固,悄悄地将黛玉压倒了,虽然宝玉讲了一回“疏不间亲”的理论,论述他与黛玉的姑舅表亲远胜与宝钗的两姨表亲,又讲了一回先后到的论资排辈。更不消说,早早地宝玉就讲到了自己的心。但此书不动声色地逐步升级地泄露钗长黛消的趋向。先是二十二回,凤姐假惺惺地向贾琏请示宝钗过生日的庆祝活动规格,贾琏不假思索地提出“那林妹妹便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做的,如今也照样给薛妹妹做就是了”,被凤姐一声冷笑驳道“……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老太太说要替他做生日”,这样,确定了更高的规格。底下,关于薛宝钗的祝寿活动,并无多少下文。却原来这一段只为突出寿日规格问题上的钗盛黛衰,而且抬出了“老太太”的大旗,就有点领导意图在里头起作用了。底下就更严重了,元妃送礼品,独宝玉宝钗是一个规格,而黛玉和二、三、四姑娘一样,低一格。天真的宝玉笑道:“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和我一样,倒是宝姐姐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吧。”从小处说,确实令人不解。元妃深居宫中,怎么掌握信息?怎么认同了老太太的意图?这些问题,恰恰是强化了钗长黛消的形势发展的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超验性质。
当然,黛玉的情绪是反应强烈的。而黛玉的牢骚不敢指向元妃,只得指向不会说话而又主宰着他们的命运的金和玉。逼得宝玉指天划地起誓。一个金玉已莫名其妙,又出来一个锁。还又出来一个金麒麟。这是最令人称赞之处。在曹雪芹的清明的人生图画的描绘之中,贯穿着一个糊涂的无解的代数式。这个命运的代数式,还要继续膨胀下去。
也不妨这样解释,玉、锁、麒麟是富贵的象征、是身外之物,又是宿命。黛玉有情,没有物与命。宝玉有情有命有物。宝钗湘去有物有命没有情。《红楼梦》,这是一场情与物与命的相恃的悲剧,是一场撕裂人的身心的悲剧。而且在这些物问题上,宝玉与黛玉的想法竟不得交流与相通。表面上看,咄咄逼人的是黛玉,怀疑对方的是黛玉,实际上不正是因为---不依信誓旦旦为转移---宝玉毕竟是靠不住的吗?
【原载】 网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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