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典与经学
对于“红学”史上的索隐派,简直可以用得上“臭名昭著”、“蠢陋不堪”这样的形容词了。据说,其索隐方法之幼稚,恐怕连中学生都看得出来。然而,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和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却分别再版十次、十三次之多。“这套学说却耸动天下,使无数读者为之折服”。①时至今日,索隐派红学的论著依然层出不穷。
然而,索隐方法并非清代人的发明创造,它是传统经学的主要方法之一。《汉书·艺文志》说:“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大患也。”“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这在清代学术界里是屡见不鲜的。“说”的方法很多,索隐便是其中一种。这种“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乃是经学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既是经典,必然字字千金;既是经学,必然蕴含着信仰。于是“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便成为不是多余之举。崇奉经学,必先重“小学”(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而“小学”的学问之大,实是非至皓首鹤发不能臻其至境。这样,关于经典之义理的文章就来不及做了,因而乾嘉之学就成了守筌而忘鱼、守蹄而忘兔的本末倒置。当经典从偶像的宝座上跌落之时,乾嘉之学就成为“繁琐”、“呆板”的代名词了。
《红楼梦》值得如此大索特索、一索再索吗?当《红楼梦》登上“文学经典”的宝座的时候,它就开始了与六经相同的命运,各种经学方法就会大驾光临,于是红学也就有了诸如“模仿”、“批评”、“考证”等方法与流派了。
想当初,“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作为中国文化最为远古的人文著作,不会有人舍得花时间和精力去对着它们“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它们尚未被作为统一思想与情感的传统理性主义的工具。只因孔子于官场上失意,便于学问上用意。六书有幸(也是不幸)地成为孔子用意的对象。在孔子那里,六经经历过从政治读物到思想读物的角色转换。马宗霍说:“是孔子于旧有六经,初但治之,欲以用世。及乎周流不偶,始将所治之经,加以修订,以之垂教。故《白虎通》曰:‘孔子所以定五经者何?以为居周之末世,王道陵迟,礼乐废坏,强陵弱,众暴寡,天子不敢诛,方伯不敢伐,闵道德之不行,故周流应聘,冀行其道德。自卫反鲁,自知不用,故追定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