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颜氏家训》是中国首部家庭教育类专著,而该书的表现出的教育思想更对唐代士族的发展有深刻影响。这主要表现在它加强家族内部文化学术传承的教育思想,适应了唐代选官制度从以门资为标准的九品中正制,向重视个人文化素质的科举制的转变,这种思想使得部分旧士族地位得到巩固,而一些寒门庶族也凭此成为了新晋士族。
关键词:《颜氏家训》;魏晋旧士族;唐代新晋士族
中国历史进入唐代后,九品中正制被废除,科举制兴起,门第隔阂被打破了,真正有本事者,无论士庶,均可凭真才实学进士及第;有的旧高门大族失去了世袭封爵的路途后,则走向了衰败。但士族在唐代并未消亡,甚至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仍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毛汉光《中古士族性质之演变》一文就指出,唐代官吏社会成分中小姓414人,占12.3%;寒素724人,占21.5%,而士族有2233人,占官吏总数的66.2%;故得出结论:“士族仍然占官吏的三分之二弱。唐代与魏晋南北朝之间的差别之一,是唐代已有若干比例的寒素入仕,入仕的寒素中,亦有能升至士族者,所以唐代的社会变动(social mobility),除了个人的上升变化之外,还包含着家族的升降。有的魏晋旧族萎缩或退出政治统治阶层,有的寒素由小姓而士族。所以在唐代官吏百分之六十六点二的比例中,有一部分是唐代新进的士族,称之为唐代新士族。”
魏晋旧族的萎缩、唐代士族政治地位的保持和“新士族”的异军突起,实与当时部分士族重视文化传承的家族内部教育有关。山东琅玡颜氏就是典型的一例。该家族在唐代能出现像训诂大师颜师古、书法家颜真卿和忠臣颜杲卿等文化名人,保持由颜含、颜延之、颜竣等奠定的高门大族地位,跟该家族生活在南北朝后期的著名学者颜之推的《颜氏家训》不无干系。关于此点,前辈学者已有充分论述。作为中古士族的代表人物,颜之推又超越了对个体生命和个人家族的焦虑,转而为对士族这一社会群体生活状态的整体审视和深层思考。在中古家训的代表著作《颜氏家训》中,他或批判,或肯定,或鼓励,明确指出权势不可常保,文化却可以承传,这种重视学术文化家传的教育思想在隋唐废除九品中正制,采取科举选士制度以后,对旧士族、原来的寒门庶族政治地位的保持或上升都有重要影响。
一、对魏晋旧士族委顿表现的批判
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对部分魏晋旧士魏晋旧士族族在南北朝的种种丑行劣迹有着极深刻的批判,认为这些旧族的道德水准和文化品格是群体性的全面下降。书中很多未具体指出姓名者如“北齐士大夫”、“梁朝贵游子弟”、“梁世士大夫”、“当今士大夫”、“梁初衣冠子孙”等实是指整个旧士族或可认为即是指魏晋门阀士族群体而言,而且之推对他们贪得无厌、慕求虚名、自作清高、道听途说、迂腐迷信、不识时务、不事学业、败名丧家等行为无一例外的持讽刺贬低态度,而全书没有一句对此群体称赞的语言,可见在作者眼中,旧士族群体正在无可避免的走向衰败。在全书批判的131人中,士族占了113人,其中魏晋南北朝时期著名士族琅玡王氏族中有6人,陈郡谢氏有4人,此二家族在东晋权势无人可比,可是进入唐代之后,他们便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陈郡谢氏后人极少还有彪炳之才,琅玡王氏的政治地位也从第十三代开始下降。这都体现出颜之推对魏晋旧族失去文化优势后必然走向衰落命运的先见。
旧世族衰败的原因,颜之推认为在于其子弟居于先世荣耀光环之下,只凭借家族先代功绩荫资生活,不重视学术文化知识的学习和传承,不思进取,“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以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凶吉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故而失去了士族可以维持家声的文化优势,最终走向了衰败。故他以这些事例为反面教材来教育后人,告诉他们要“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这样才能避免败家之祸。之推之先见是被历史事实所证明了的,许多士族也从《颜氏家训》中汲取了有益经验,注重对后代的教育,特别是重视家族内部文化学术的传承,在唐代科举考试中,这些士族的后人凭学识入仕,重新进入到重组后的官僚集团中。
二、对魏晋旧士族优良家风、家学的肯定
颜之推在书中对承先人余绪,凭借旧有家学家风活跃在当时政治舞台上的正面例子也加以肯定。这些例子中人物的家族则又多是在隋唐通过科举入仕,有很大影响力的士族;而也正是这些士族一以贯之的在中古时期重要的地位,才保持了整个士族群体在中国历史上不容忽视的影响力。如书中论及河东裴氏家族中三人:“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童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与主无别也。”养成了良好家门风气。“裴政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礼不死也。’”表现出裴氏子弟对礼仪的注重和重孝的风操,可见其家教之缜密。“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则赞扬了裴子野不仅正直善良,还注意对家族中人的体恤照顾。河东裴氏乃魏晋以来的世家大族,“魏晋之代,郁为盛门,八裴方于八王,声振海内。三子尊为三祖,望高士族。”到唐代“裴为显姓,入唐尤盛。支分族离,各为大家”。据毛汉光《唐代大士族的进士第》统计,这个家族在唐代任宰相者有17人,权位极盛。
又如所论兰陵萧氏有9人,萧氏为南齐、梁宗室,家学家风优良。书中所论梁元帝生辰常设宴,但自母阮修容死后不再有饮乐之事;梁元帝好学,身患疥疮仍手不释卷;武烈世子萧方等擅长绘画等事均说明了这一点。他们在文学方面尤有突出成就和丰富的家学积累,书中对此大为称颂:
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颖川荀仲举、琅玡诸葛汉以为尔。
萧子云每叹曰:‘吾著《齐书》,勒成一典,文章弘义,自谓可观。
兰陵萧氏中的“四萧”是著名的皇族文学集团,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而萧氏在唐代位例宰相者有十人,且多为重文学的进士第进阶。
再如清河崔氏,书中论及二人:
至邺已来,唯见崔子约、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颇事言辞,少为切正。
赵郡崔氏(多为清河门)任唐代宰相者有12人。赵郡李氏在书中出现的人物除上文言及之李祖仁、李蔚外,还有李构、李季节,之推所论均为对其孝悌和博学的称赞;赵郡李氏在唐任宰相者有17人。弘农杨氏在唐亦为著名士族,中唐杨凭、杨凝、杨凌兄弟时称“三杨”,“皆孝友,有文章”,“天下号文章家”,可见文学乃其家学。此家族在唐担任宰相者有11人;《颜氏家训》论及杨遵彦“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宴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弘农杨氏有如此政治才干的渊源,能在唐仍居大士族之例自不足为奇。
三、对唐代寒门庶族的鼓励
唐代寒门庶族晋为新贵士族的例子不少,史家已有明析。这些寒素之人,在以九品常流为选官制度的魏晋,限于门资,无入仕之途;但入隋唐后,随科举考试制度的逐步确定,他们有了进身之阶。而庶族入仕的钥匙在于知识文化的掌握,唐代科举尤重明经与进士二科,明经须试儒学九经,要求应试者对儒家经典非常熟悉;进士考试涉及经史、文章、策论三方面,要想高中,都必须通过勤学。而《颜氏家训》中《勉学》篇多次提到:
何惜数年 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
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懒裁衣,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
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仗之易习而可贵者,莫过读书也。
均乃是劝诫世人向学的箴言,而且其劝诫对象,不仅使士族中人,更扩大到一般“世人”,此对寒门子弟实是极大的勉励。之推还认为人们应该读的书乃是儒家经典:
士大夫子弟,数岁以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
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
《颜氏家训》又是历代家训中唯一将文学作为传家之一途写入书中的,显示出他对文学的重视,以及他认为文学亦应作为家学的一种传教子弟以期籍以扬名的远见卓识。而他提出的“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的文艺理论,对唐代进士科策文、杂文的衡量尺度和举子应试写作又具有指导意义。“六朝时,文学之与士族仅仅是一种素质修养,而在唐代,文学则变成了士族谋求仕进的工具。”以文学作为进仕之阶是魏晋旧士族保持门第声誉的重要手段,更是无父祖荫资的寒门庶族摆脱贫贱命运的首选途径。所以阅读《颜氏家训》,对庶族子弟发奋勤学,撰写应试策文有很大的帮助。
《颜氏家训》特别重视小学,《书证》篇举注疏不当之例近五十条,《音辞》篇也例有许多注音不确的例子,世人可以从中得到许多教益;《杂艺》篇又言:“真草书迹,微须留意”,“算术亦是六艺要事”,而唐科举考试“常贡举之科有秀才,有明经,有进士,有明法,有书,有算。”书学须墨试《说文》、《字林》,算学须“明数造术,详明术理,然后为通。”虽此二科不如明经、进士那样炙手可热,以致“士族所趋向,唯明经、进士二科而已”,但是“书、算从九品下叙排”对寒素之人仍是摆脱贫寒命运走入官场的极好选择,寒素在唐代通过科举入仕,成为新进的士族,与《颜氏家训》一书的教育亦不无干系。
《颜氏家训》一书广泛的流传在士人群中,儒家对其大肆宣传,佛教徒也多征引该书,小学学者更多加称赏,故此书的影响面极大,不只是颜氏后人,甚至不只是士族中人,当时寒门庶族和后世百姓俱“由远及近,争相矜式”,所以明代傅太平年少时,其父亦以此书为教材,“尝援引为训,俾知向方”, 王钺《读书丛残》又称该书为“篇篇药石,言言龟鉴,凡为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张璧《〈颜氏家训〉明嘉靖甲申傅太平刻本序》亦认为:“乃若书之传,以禔身,以范俗,为今代人文风化之助,则不独颜氏一家之训乎尔。”所以,该书对唐代整个士族群体的发展都有一定的影响。
注释:
① 毛汉光《中古士族之个案研究——琅玡王氏》一文有细致分析,见毛汉光《中国中古社会史论》P403,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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