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 丽 摘 要:受历时因素制约,王梵志诗中“得”的语法化程度形成了三个层次:独立谓语>结果补语>动相补语;这个时代“得”还没有达到它语法化程度的顶点——作为连接述语和补语标记的结构助词。约一百年后即公元八世纪,“得”后可以接谓词性成分,它的语法化也就宣告完成。 关键词:王梵志;“得”;语法化程度;层次 对“得”语法化的探索直接关系到我们对现代汉语中纷繁复杂的“得”字补语的解释力。对此,众多学者作出了努力。吕叔湘[12]、杨建国[3]、祝敏彻[4]、岳俊发[5]、杨平[67]、曹广顺[8]7283、李讷、石毓智[9]、吴福祥[10]等从不同角度论述了“得”产生发展的语法化进程。“在某一个范围较广的功能领域里,当新层次不断出现时,旧层次不会立即消失;相反,旧层次往往会与新层次共存并相互影响。”[11]因此,这里我们试图通过对初唐白话诗人王梵志(590—660)诗中“得”的全面考察,并结合历时的其他语料,探究“得”在共时语料中体现出的受历时制约而形成的语法化程度的层次。 一、“得”做谓语动词 “得”,甲骨文中已有,字形从又(手)持贝[12];《说文•彳部》:“得,行有所得也。”[13]这些都说明了“得”本义为动词“得到、获得”。从历时来看,“得”的动词义是其语法化的起点。其间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得”单独作谓语,第二阶段“得”作连动结构中的V2。[6]这种历时演变积淀到王梵志诗中,同样表现为: (一)“得”单独做谓语动词,共38例 1.体上须得衣,口里须得禄。(一〇三:312①) 2.道是失其是,道非得其非。(三三二:782) 3.得官何须喜,失职何须忧。(一一二:341) 例1、2“得”做谓语中心,后带宾语;例3“得”与“官”组成动宾短语,做小句的主语。 甲骨文中已有“得”做谓语中心的例子: (1)贞:戈执羌,得?(《甲骨文合集释文第一册》00504正)[14] (2)贞:吴得有牛?(《甲骨文合集释文第一册》08882正)[14] 例(1)“得”单独做谓语中心,承前省“羌”;例(2)“得”做谓语中心,后带宾语“牛”。先秦至魏晋至明至现代,“得”都可以用做谓语动词: (3)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论语•述而》)[15] (4)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世说新语•文学》)[16] (5)辛翰林复命要上本参,刚撞着有他快手在京,听见这事,得七八百两银子按按,咱县里郑伯龙正在京里做兵马,快手合他商议。(《醒世姻缘传》第九回)[17] (6)同事七嘴八舌说你得了个“优秀”。(方方《白雾》)[18] (二)“得”在连动结构中做V2,共10例 4.牛头捉得你,镬里熟煎汤。(一一〇:332) 5.获得身中病,应时乃一现。(三七四:861) 6.长大取得妻,却嫌父母丑。(〇四三:171) “得”前的动词,如“捉、获、取(娶)”,为取义类动词,是连动结构的V1。“得”有“获得”的实义,是连动结构的V2;表示通过某种动作获得某人、物,语义指向O。 这种连动结构先秦时已出现: (7)求得当欲,不以其所。(《礼记•哀公问第二十七》)[19] (8)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庄子•齐物论》)[6] “得”固定位于表取义的主要动词之后,充当次要动词,这种连动结构为“得”的语法化提供了相宜的句法结构环境。 二、“得”做结果补语,共12例 7.讬生得他乡,随生作名字。(二四六:579) 8.漫作千年调,活得没多时。(〇三五:144) “得”前的动词V,如“托生、活”,为非取义动词。“得”,“获得”义的及物特征弱化,表示动作达到某种结果,语义指向V。 东汉时,已出现这样的例子: (9)及王翁之夺取,乃不犯关梁 塞,而坐得其处。(《新论•求辅第三》)[20] (10)于此者积众多,审得其重戒,心亦不可移也,非独学道者也。(《太平经•致善除邪令人受道戒文》卷七十一)[21] “得”前动词不再仅仅是取义动词。随着“得”前动词范围的扩大,东汉末人们对“V得(O)”结构进行了重新分析:原本为连动结构,但因V与“得”同样表“获得”,区别仅在于一主一次。发展下去,次要动词“得”对宾语的统辖性趋弱,词义趋抽象化;同时“得”前的主要动词不再仅仅是取义动词——这样“得”无法以“获得”义统辖宾语,其语义指向也转向“V得(O)”这一固定句法结构中的V。从而,“得”完成了语法化层次的第一个序列:句法地位由独立作谓语到作补充成分,句法功能开始由主体转向辅助,为其进一步虚化准备了条件。 三、“得”做动相补语,共4例 9.索强欺得客,可是丈夫儿?(二〇四:513) 10.种得果报缘,不须自烦恼。(〇三二:137) 11.贮得满堂金,知是谁家物。(一五一:442) 12.省得分田宅,无人横煎蹙。(三〇六:742) “得”,表示动作实现或完成。例9、10用于已然的语境,表示“欺、种”等行为的实现或完成;例11、12用于假设已然的语境,也表示行为的实现或完成。 曹广顺以“我令之罘归,失得柏与马(韩愈《招杨之罘》)”等为例,说明唐代“另外一些‘动+得(+宾),格式则不是强调动作获得了什么结果,而是用来表达一种动作完成、实现的状态……这种表示完成的‘得’,较之表示结果的,词义上又虚化了一步”[8]7475,我们认为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但他后面又接着说“它们已经从补语变成了助词”,我们认为这里的“得”还没有完全虚化为助词,它还负载着表动作状态完成或实现的语义。比较“种果报缘”与“种得果报缘”,前者仅仅叙述动词支配受事的客观事实,不涉及动作的结果;后者置于已然的语境中涵盖了动词支配受事的结果,如果置于未然的语境中则可以表达动词支配受事的可能性。所以,我们把这里的“得”处理为动相补语,仍处于语法化的过程中。 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7卷 第1期 2007年 总第25期颜丽:王梵志诗中“得”语法化程度的层次研究 四、小结 我们认为王梵志诗中的“得”有这样几种句法功能:独立谓语、结果补语、动相补语。“要在共时平面上判定一个成分语法化或虚化的程度是高是低,一个重要依据是看它在历时上形成的时间先后,因为按单向原则,语法化总是由实变虚,由虚变更虚。”[22]所以我们结合其他语料,从历时的角度分析了这几种句法功能语法化程度的层次:独立谓语>结果补语>动相补语。从独立谓语到结果补语,是整个虚化链基础性的第一步。连动结构“V取义得(O)”为迈出这第一步提供了具有催化作用的句法结构环境。同时,随着“得”前动词范围的扩大,“得”的词义从具体的“获得”义虚化为抽象的“达到”义,语义指向也由O转向V。此后“得”进一步虚化,是表示表动作状态完成或实现的动相补语。在王梵志诗中,“得”还没有达到它语法化程度的顶点——作为连接述语和补语标记的结构助词。《汉语大词典》卷三结构助词“得”条给出的最早书证是五代齐己(864—943)的《谢武陵徐巡官远寄五七字诗集》诗:“还是灵龟巢得稳,要须仙子驾方行。”[23]吴福祥认为公元8世纪“得”已经可以作连接述语和补语的标记了,杜甫(711—770)《佐还山后寄三首•之二》中已有“已应舂得细,颇觉寄来迟”[24],“细”这个谓词性成分是对“得”前动词结果或状态的补充说明。既然动作已经有了结果或状态,表明这个动作已经完成或实现了,“那么整个结构就变成了述补结构,同时,‘得’也就逐渐演变成用做补语标记的结构助词”[10]。当“得”后接谓词性成分时,它的语法化也就宣告完成。 参考文献: [1] 吕叔湘.与动词后得与不有关之词序问题[M]//吕叔湘.汉语语法论文集: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132144. [2]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48249. [3] 杨建国.补语式发展试探[M]// 中国语文杂志社.语法论集:第3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2948. [4] 祝敏彻.“得”字用法演变考[M]// 祝敏彻.近代汉语句法史稿.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236264. [5] 岳俊发.“得”字句的产生和演变[J].语言研究,1984(2):1013. [6] 杨平.“动+得+宾语”结构的产生和发展[J].中国语文,1989(2):126136. [7] 杨平.带“得”述补结构的产生和发展[J].古汉语研究,1990(1):5663. [8] 曹广顺.近代汉语助词[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5:7283. [9] 李讷,石毓智.论汉语体标记诞生的机制[J].中国语文,1997(2):8296. [10] 吴福祥.汉语能性述补结构“V得/不C”的语法化[J].中国语文,2002(1):2940. [11] HOPPER P J. Some heuristic principles of grammaticallyzation[R]. Paper Presented at the Symposium on Grammaticalization, 1988. [12] 高明.古文字类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0:116. [13] 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7. [14] 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释文:第1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15] 李学勤.十三经注疏•论语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90. [16] 刘义庆(撰),刘孝(标注),杨勇(校笺).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2006:218. [17] 西周生(辑著),李国庆(校注).醒世姻缘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5:119. [18] 方方.白雾[J].人民文学,1987(8):22. [19] 李学勤.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374. [20] 桓谭.新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45. [21] 俞理明.《太平经》正读[M].成都:巴蜀书社,2001:235. [22] 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21. [23] 罗竹风.汉语大词典:卷3[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3:989. [24] 杜甫(撰),仇兆鰲(注).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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