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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仁铭
金麒麟的出现,在《红楼梦》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索观宝玉的通灵宝玉,张道士托回盘子时,内有众道士表礼。在楼上看戏时,宝玉将贺礼一件件拿给贾母看,赤金点翠的麒麟于是出现。贾母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象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忙将那麒麟拿起来揣在怀里。又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众人都不大理论,唯有林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宝玉觉得没好意思起来……

我们看金麒麟第一次出现时五个人的心理,特别是宝、黛、钗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很有点意思。林黛玉是定不让宝玉有二心的。可见黛玉对宝玉感情之真挚。

当然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关心的是金麒麟的去向。后一回写史湘云同傻大姐论阴阳,傻大姐无意中拾到被宝玉遗失的金麒麟,使得论阴阳论到人头上了。这无非是加重金麒麟的分量,加深读者对金麒麟的印象。真正的去向在脂评中模糊透露出来。脂批云:“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既是间色法,应与宝、黛均无甚关系。黛玉对宝玉的感情,浓烈而又清澈如一潭秋水,容不得一片落叶来打搅。果然庚辰本上又批:“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于是有人作出如此的推论和猜想:金麒麟与史湘云关系非同一般。可惜射圃文字“迷失无稿”,不然我们会看到卫若兰与史湘云一段文字。既是间色法,自然与宝玉无关系了。又指出卫若兰佩同样雄性麒麟,则卫若兰与史湘云的结合是一定的了。
“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十二钗中没有一个有好结局,都是薄命司中人物。《红楼梦》对史湘云的判词有两句是:“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虽然词意尚属朦胧,但写湘云婚后好景不长,似可肯定。“悲中乐”的曲词,却无法让人误解:

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怎么“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离异看来不会,“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可以否定这一说法。“水涸湘江”,宿疾缠身而死,有可能;遇意外之灾,也有可能。反正巫山一段云,湘云早寡是无疑的了。
湘云早寡后是何归宿,不必再去寻求。湘云以后的结局还是预示了的,只是并未写出。正象李纨、宝钗和巧姐一样,这是没法在全书中完成的。

求全之心大概是人皆有之的吧。对湘云的命运,纷纷猜想,甚至推论她的结局,几成了《红楼梦》的一大难题。

有人论证,一再写麒麟故事,贾宝玉夹在中间,宝玉与湘云不会是一般关系。论证湘云后来又辗转嫁给了宝玉,成了宝玉的续弦。又继而论证,脂砚斋就是史湘云,言之凿凿。有人又反对这一论证,湘云不可能是脂砚斋。脂砚斋由脂砚而来,又考证到曹家的传家宝脂砚去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都与“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这个回目有关。有人说,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指的是湘云同宝玉白头偕老。

不过,我以为这一推论比较容易解决。如果脂评可信,那么脂批明明说过,金玉姻缘已定,写金麒麟是间色法。颦儿何为其所惑,明明告诉读者不是这么回事。“白首双星”不是指宝玉湘云二人会成其好事。这一回目,《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为“撕扇子公子追欢笑,拾麒麟侍儿论阴一阳”。无“白首双星”字眼,“白首双星”似乎不一定可靠,论据不可靠,那就难以作论证了。

然而,我认为,“白首双星”的回目是比较可靠的。“白首双星”指史湘云和卫若兰这是烟云模糊法。若是指他们二人,那十二钗中湘云有最好的结局,这怎么说也是不符合原书旨意的。“白首双星”也不是指湘云和宝玉,若是他们能结合在一起,看来虽系糟糠之妻,精神上仍可说白头偕老,结局美满,仍然很难符合全书原意。

难道标目还是以“侍儿论阴阳”好,免得多一份谜语令人费解?我不以为然,认为还是标目为“白首双星”更合曹雪芹原意一些。我们见到的“白首双星”故事,应该既与“射圃”无关,也与宝玉无关。那么与谁的关系最重呢?在我们看来,它可能与贾母和张道士有关,有可能就是指他二人。

张道士怎么会有金麒麟?张道士是个鼎鼎有名的道士,当年做过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和荣国府有往来。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就是说谁也不避嫌。他得到史家的金麒麟,就有可能性。也许是荣国公赠与他的,也许是因某一事故,史太君的金麒麟到了他的手里,也许是史侯家给他的。这一段公案,恐怕谁也不清楚。有蛛丝马迹可寻的是,当贾母见到麒麟时,拿过来笑道:“这件东西好象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她见史湘云戴过,自有最大可能。因为她说“好象”,如史湘云经常戴着,这模糊的“好象”两字难下,也许是她早年见张道士戴过。但不管有无隐情,以史太君的开朗性格,现在又已是老太婆了,她早就不在意了。

这金麒麟只有张道士可能有。他为什么突然拿出麒麟来作为对宝玉观玉的回报?张道士这一隐情,他想贾母是明白的。当宝玉要把这些贺礼散发给穷人时,张道士连忙拦阻,他那若隐若现之意,似乎也曲折地表述出来了。
贾母曾经说过自己年轻时候也曾风流过。在凤姐与贾琏吵架时,她又劝凤姐:“年轻人干这些事总是有的。”以此来看她与张道士的关系,也未为不可。

全书多次谈到贾宝玉的意淫,这意淫可说是对“情”字的注脚。不管怎么看,书中着意写了张道士与贾母的亲切关系。

双星,即指牛郎、织女二星。张道士与贾母人到白头了,也见不了几次面,与牛郎、织女相似。“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是不是指白了头的张道士和贾母呢?

《红楼梦》中没怎么写这二老的关系,不敢写,不愿写,不忍写,不能写。只是在标目上大书个“白首双星”,这大概也是不写之写,唯恐亵渎读了宝玉最爱的祖母。

我们这么分析,对贾母是不敬,对张道士也是不敬。但我们还是写出来了,意思不过是在纷争史湘云的结局中,来点唐突的间色法。

“伏”者,不仅伏后,伏前大概也是可以的,“打埋伏”就是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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