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养不教,父之过”,“王不琢,不成器”,这是千百年来家庭教育的经验总结。研究家政学,不能不研究家庭教育;研究红楼家政,不能不研究曹雪芹的家庭教育思想.从《红楼梦》中,我们可以概括出曹雪芹家庭教育思想的轮廓。
一
首先,我们不妨从曹雪芹的生活时代和《红楼梦》的成书看看当时中国的教育背景。曹雪片二诞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自小生活在一个富贵煊赫而又文化气氛浓郁的贵族家庭。《红楼梦》的创作始于乾隆十六年(1751年)间,其后“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至曹氏辞世为止,他生活在所谓“太平盛世”的康熙、雍正、乾隆时期。随着政局的稳定和经济发展,商业和手工业中的资本主义因素也逐步增多。国家在地域、人口、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等方面都有较大发展。在思想上,清代继承明代推崇程朱理学政策。清康熙帝特下圣旨把朱熹列为十哲之一。用书中薛宝钗对探春的话说:“……你才办了两天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连孔子也都看虚了呢!”(第五十六回)将朱熹与孔子并列,可见我国古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朱熹影响之深远。正如清代朱彝尊所说:“世之治举业者,以《四书》为先务,观《六经》为可缓,以言《诗》,非朱子之传义弗敢道也;以言《礼》,非朱子之家礼弗敢行:……言不合朱子,率鸣鼓而攻之。”(《曝书亭集·道传录序》)朱熹在哲学上主张理气二元论。把人性分为两种,一是天地之性〔天理),二是气质之性(气)。认为天地之性尽善尽美;而气质之性则有清浊善恶之分。为此,找要对人进行教育。对朱熹的这一观点,《红楼梦》中有大段阐述。第二回中贾雨村说“大仁者右孰了;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作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奄也。”由此可否这样认为,崇儒尊经和推崇程朱理学,构筑了曹雪芹家庭教育思想的大部分理论基础。
推崇程朱是为了加强专制统治,钳制进步思想。据统计,康、雍、乾三代文字狱就达115起。有史可查的焚书,在乾隆二十人年至四十七年间就达24次,凡538种,共13862部。(《中国教育史》第281页,四川民族出版社)这种交化专制政策导致学必人股时文为宗,着必考据经义为务,其影响深远难以言状。这就是为什么宝钗在听到黛玉行酒令时说了《牡丹亭》《西厢记》中的两句词后,教训道:“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书看也丢了。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第四十二回)这也反映了曹雪芹思想和困惑和矛盾的一面。
在清代前期,曾产生过一批有重要影响的思想家,如方以智、顾炎武、颜元等。他们对程朱理学产生怀疑,力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方以智广泛涉猎天文地理、鸟兽草木、医药饮食等自然科学知识,认为人不仅要学习“立文字”的知识,更要学习“不立文字”的知识。指出“真不立文字,乃真读书,真读书乃真不立文字。”(《东西均·不立文字》)从某种意义上说,《红楼梦》是实学的代表作品之一。除了数以百计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书中引用的历史人物,涉猎的地理经济、宗教哲学、文化艺术、风俗游艺、服饰饮食、器物陈设、园林建筑、生物医药等等,既可说明曹雪芹自己是与方以智相似的实学家,也体现了他关于学习“不立文字”的知识的主张。曹雪芹通过宝玉之口说“我在诗词上觉得很容易,在这个上头(指读《四书》)竟没有头脑。”(第人十二回)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一点。另据槐荫文记,雍正十年“雪芹言内务府笔帖式,学问渊博”是又一佐证。顾炎武提倡“修已治人之实学”,主张“六经之旨与当世之务”结合,认为学问应成为“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叫顾亭林诗文集·与黄太;中(宗羲)书》)。顾炎武提倡“自私自为”,认为“天下之一各怀其家,各私其子,其‘常清也。’”(《顾亭林诗文集·郡县论》卷一)带有时代气息,反映了处于萌芽状态的市民阶层的要求,包含符合历史潮流的进步因素。这些思想,对曹雪芹有较大影响,在《红锋梦》中也有表现。贾母、贾政、贾元春对宝下的不同表现形式的疼爱,下就是“各私其子”的典型么?在教育制度上,清代地方学校中,学塾特别发达。学塾多为私人所设。富家聘请家庭教师教读子弟,称教馆或坐馆;教师私人在家设馆教授,称家熟或私塾;乡里地方出资聘师教授贫寒子弟,称义学或义塾。学生年龄不拘,多少不拘。人学先识字,继续《四书》,再读《五经》。每日习字,学作对、作文,以及制艺人股。据载曹雪芹“秉有夙慧”“五岁时已毕《四书》《五经》”(弁山樵子《曹雪芹先生传》)反映了他早年在家中接受了较扎实的基础教育。《红楼梦》中的宝玉等当然是聘师在家受教。其间因“业师回家”,加之与秦可聊之弟秦钟相会之后甚觉投机,遂相约去义学读书。这义学“原系当日始祖所立”。学中“虽都是本族子弟与些亲戚家的子侄”,但“人多了就有鱼龙混杂。”(《红楼梦》第九回)“噢顽童茗烟闹书房”这一回对学塾的教学有极生动的描绘。对义学中的种种弊端,曹雪芹是持批评态度的。尽管如此,宝玉还主要是在所聘业师贾代儒的指导下完成了学业。
二
古代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目的,用孔子的话说是为了培算“修己以安人”“修己以治人”的统治人才。“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第十九》)孟子强调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明人伦”,即“教以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大学》总结了春秋战国以来儒家的教育思想,把教育目的概括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乎至善”。“明明德”的意思就是要“修己”(修养自己)使自己“明人伦”,“止于至善”是指使整个社会达到理想的至善至美的境地。荀子认为教育要“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荀子·劝学》)就连清末一批反理学的教育家也都主张教育要培养有实学,理实事善实行的“经世致用”的人才。这些思想概括起突就是通过教育来培养建国君民的治术人才,培养人才的基础和前提是“修己”,在“修己”方面特别重视德行和道艺,而德行道义的提高又有赖于主观努力和师友的指导。成才的目的是为了“经世致用”。
这样的思想在《红楼梦》中得到充分的阐述。曹雪芹借贾雨村之口说自己写作此书是要将自己“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以告天下”。(第一回)借甄士隐注释“好了歌”之词强调“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栋梁。”(第一回)借警幻仙姑之口说:“仙闺幻境之风光尚且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呢?”“从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经邦济世,治理国家意)”在“训劣子李贵承申饬”一回中,贾政对来请安的宝玉说:‘你要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众清客则笑劝:“老世翁何必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显身成名的……”就连十分疼爱宝于的贾母也不讳言:“我想宝玉这孩子,从小儿跟着我,未免多疼他一点儿,耽误了他成人的正事,也是有的。”故贾政对土夫人说:“老太太这么疼宝王,毕竟要他有此实学.日后可以混得功名才好。”用宝钗的话说则是:“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才是好。”(第四十二回)“学问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第五十六回)求取功名,是当时的文教政策使然.科举八股的取士制度在明清两代有重要地位,起过重要的历史作用.但到后期,科举制度的弊端基礴无遗。士子唯功名利禄是求,士风日坏,学风日薄,“只是竟生伎俩便可登进士,供事笔墨便可中状元,奈之何哉?”(梁章钜《师友集》)亦如贾雨村所言:“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或可去充数挂名.”(第一回)
在功名问题上,《红楼梦》中也显示了曹雪芹的矛盾心理。一方面他感叹自己“一技无成,半生潦倒”“只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人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第一回)另一方面,当贾雨村“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进士,选人快班,今升了本县太爷”后不上一年,“龙颜大怒,即令革职”。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无一点怨色.”〔第二回)最能表现曹雪芹这种心理的,莫过于第人十二回的描写.业师贾代儒要宝玉讲“后生可畏”一章.宝玉说,“这章书是圣人勉励后生,教他及时努力”,“不要弄到老大无成”.说罢,看着代儒.其所以看着代儒,是因为“老大无成”四字触犯了老师的忌讳(贾代儒到老也未中举).由于曹雪芹自己在功名上也并不理想,(据考曹雪芹是捐纳监生后应试中“副贡”;虽在内务府当过差,但官运并不享通.另据考曹氏也曾在大学士兼二等伯马齐家家塾任过教.)(徐恭时《曹雪芹传略》)故曹雪芹借代儒的话自我解嘲.代儒笑道:“……‘无闻’二字,不是不能发达做官的话;‘闻’是实在自己能够明理见道,就是不做官也是有闻了;不然,古圣贤有遁世不见知的,岂不是不做官的人?难道也是无闻么?”(第人二十回)《红楼梦》“好了歌”第一段唱的:“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家一堆草没了。”可说是以曹雪芹为代表的一大批知识分子的心声。
三
家庭教育以爱为本.为父母之道,首先要爱子女.不爱子女的人是没有资格为人父母的。北齐颜之椎认为:“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颜氏家训,兄弟》)意思是先有人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母女),有父子(母女)而后有兄弟(姊妹)。因而夫妻之情,父子母女之情,兄弟姊妹之情,是人类最重要的感情。贾母偏爱贾政,故本应由长子贾赦抚掌的家政大权落在贾政及其妻王夫人身上.王夫人由于长子年未二十即亡,女儿元春又被选人宫,故将宝玉疼爱有加.每每在贾政面前为宝玉掩饰说情,以至宝玉也常在她面前任性撤娇而无忌惮。贾政的爱子则是另一种表现形式,所谓恨铁不成钢,答打宝玉便是一例.贾元春与宝玉的姊弟之情,在另文中已经涉及,不再赘述.生性糊涂,心术不正的赵姨娘是贾政之妾.她偏袒举止顽劣,人物委琐的贾环,实在也是出于一种母子之情。她始终认为如果没有贾宝玉和王熙风,贾环就可以成为贾府的合法继承人,故每每作怪.《红楼梦》中另一个重要的陪衬人物薛姨妈,不仅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宝钗,还将对自己子女的娇宠施及他人.第五十七回李姥姥阻拦宝玉喝酒,她叫宝玉“别怕”.她“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的林黛玉.(第五十七回)对黛玉十分亲热.所谓“慈姨妈爱语慰痴攀”,一个“慈”字点出了薛姨妈的性格特点.对于自己的儿子薛蟠,母亲怜他幼年丧父,独根孤种,溺爱纵容,以至自幼养成生情奢侈,言语傲慢,粗鄙庸俗,“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第四回)总之,《红楼梦》中曹雪芹对荣宁二府中形形色色的夫妇、父母、子弟以及其他人物虽有褒有贬,但始终没有脱离“情”“爱”二字.笔者认为,这与曹氏自己的身世是密切相关的.曹雪芹前妻生有一子,至乾隆二十人年其子十二岁时染痘疹而荡亡.对于这个孩子,曹雪芹宝爱之至,不幸夭亡,对他的身心的打击可想而知.此时,曹雪芹还同时受到其他挫折,加之爱子夭荡,曾伤感成疾.他自称《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是包含有对自己遭遇的感慨的。
父母爱子女容易失之于溺.这在《红楼梦》中曾多次提及.第十五回北静王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只有一件:令郎如此资质,想老夫人自然钟爱;但吾辈后生,甚不宜溺爱,溺爱则未免荒失了学业.昔小王曾蹈此辙,想令郎未必不如是也。”此可谓振聋发馈之言。
人们往往感到困惑的是,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为什么有的子弟能够成“才”(如贾兰);而有的子弟又不齿人类呢(如贾蓉贾瑞)。
贾兰是贾珠、李纨之子。他同薛蟠一样,也是幼年丧父。寡母对他悉心培养。年方五岁就已入学攻书。他尊从母训,从不招惹是非,众顽童大闹书塾时,他竭力劝阻.他是小说中唯一勤苦攻读的人。连贾政都说“宝玉读书,不及你们两个(指贾兰贾环)”。(第七十七回)曹雪芹在李纨的判词中写道:“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红楼梦》续书中写贾兰终于得中第一百三十名举人,应是符合逻辑的结果。这就说明生活的环境与正确的教育对子弟的成长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宁府的贾珍自己无人管束,肆行无忌,每日悠意取乐,干了许多丑事。他的儿子也与他一样荒淫无耻。贾蓉不仅与王熙凤有不正常的侄婶关系,甚至将其二姨说给贾琏作二房。如此轻薄无比,不正是其父对之影响的结果吗?王夫人见到“傻大姐”捡到绣有两人赤条条相抱的十锦春意香袋后“气了个死”,并抄捡大观园,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这一情节主要为展示邢夫人一伙与王夫人一伙的较量;但毕竟也说明王夫人深知那样的淫秽物品有可能给宝玉等子弟带来的恶劣影响。这一点与颜之椎的论述是一致的。“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押,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自芳也;与恶人居,如人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颜氏家训·慕贤》)
四
关于家庭教育的内容,曹雪芹主张多读书识事,“致知格物”。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断言宝玉“将来色鬼无疑了”,不想贾雨村罕然厉色道:“非也!”“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知知也。”“致知”就是获得知识,“格物”就是穷究事物的原理。《大学》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朱熹教育主张中的一大特点是重视家庭教育和小学教育。他根据孔孟的一贯主张以及自己的亲身实践,认为只有通过严格的家庭教育,才能使学子“变化气质”,培养出为地主阶级服务的人才。故朱熹亲自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的要旨集中起来编写出供儿童学习的课本。还编成《小学书》、《童蒙须知》、《程蒙学则》等对儿童进行修身教育的读本.要求儿童从幼年时起就讲究洒扫、应对、进退之节和爱师、敬长、亲友之道,认为只有从小打好基础长大才能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曹雪芹对此是十分赞成的。在曹氏看来,既然家庭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将来“经邦济世”,那么儒家经典“四书”也就是必读的书本。用宝钗的话说:“学问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人世俗去了”(第五十六回)小说中贾宝玉厌恶仕途经济,不愿意在《四书》、《五经》上下功夫是很自然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不读。而且他也承认“四书”的价值和地位,说“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第三回)
对于女孩子而言,曹雪芹并不赞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他将此语讽喻李纹,说“李纹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梁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第四回)曹雪芹不仅认为自己写的书中女子人人“小才微善”,而且“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余,……”〔第一回)在《红楼梦》中,贾元春的特殊地位和才华;贾惜春的精晓绘画;王熙凤的齐家才能,贾探春的诗作和口才;出身“书香之族”的林黛玉,自小读书识字;“杂学旁收”而又格守封建礼教正统的薛宝钗……均是熠熠发光的人物形象.“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我们家也算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背着我们偷看,我们也背着他们偷看。”(第四十二回)薛宝钗这段话真是精彩极了.如果薛宝钗不是“也背着他们偷石”,会是现在的薛宝钗么?当然,曹雪芹也通过宝钗之口表达了“女孩子不认得字的好”“只应该做些针带纺织的事才是”的观点.但他认为女孩子读书识字亦无不可,“一时闲了,倒是把那于身心有益的书看几章,却还是正经."(第三十七回)这从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曹雪芹认为读书应有选择的主张。
受方以智倡导实学主张的影响,曹雪芹主张家庭教育内容的多样化,并通过《红楼梦》展示了自己的博学。这也是与当时的时代吻合的.在清末,人们把从西方传人的声、光、电、化等自然科学统称为“格致学”。这虽与前述的“致知格物”是两码事;但“格致学”名称的由来未尝与“致知格物”没有联系。至于小说中提到了“哦罗斯”(俄罗斯)(第五十二回),提到“福朗思牙”(法兰西)(第六十二回),说明《红楼梦》时代随着国际商贸的发展,中国不可避免地与世界经济发生接触.曹雪芹生前的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政府就开没了粤、闽、江、浙四处海关.康熙五十五年出现了洋行、商行。乾隆十四年(1749年)粤海关一处就有商船十八艘进口。《红楼梦》中有多处关于外国进口的工艺品、香料、织物的文字。王熙凤也夸口:“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第十六回)荣宁二府还办有当铺、钱庄。以上这些涉及到的商贸、金融等地理经济方面的知识,在故纸堆中无法寻觅,当然是需要特别学习的。
在诗画方面,曹雪芹自己就颇具天才.他曾与友人教诚等借宗学之地以诗结社。他的诗作在《红楼梦》中可谓风采纷呈。雪芹在世时,友人每以“善画”称.他的画据载有《抚松远眺图》、《巨石图》、《墨梅画册》等等。所以后来有《题芹溪居士》的诗云:“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人吟呕.”(徐恭时《曹雪芹传略》)在小说中我们可以从多处感觉到作者的身影。作者借宝钗之口论画,不正是写自己的心得吗?所有这些,均应归功于成功的家庭教育。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习字。在清代私塾,习字(书法)是儿童的必修课程之一袭人劝热心诗社的宝干收心,说道:“书还是第二件:到那时纵然你有了书,你的字写的在那里呢?”“你昨儿不在家,我就拿出来,统共数了一数,才有五百六十几篇:这二三年的工夫,难道只有这几张字不成?”“明日为始,一天写一百字才好。”(第七十回)为了应付贾政检查,探春宝钗二人每日临一篇楷书字与宝玉。“宝玉自己每日也加功,或写二、三百不拘.至三月下旬,便将字又积了许多.这日正算着再得几十篇,也就搪的过去了.”这时紫鹃走来,又送宝玉一卷在“一色去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第七十回)这段描写,说明当时也是十分重视习字训练的.
五
在家庭教育的原则上,曹雪芹首先认为对子女宽严皆误。曹氏通过元春对贾政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对宝玉)“千万好生抚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对子女过分溺爱固然不可取,但过分的严苛也不会有好结果。颜之推认为,世上当父母的对孩子常常过于溺爱而缺乏管教,这是不对的。在应当劝导孩子的时候却胡乱褒奖,在应当怒骂的时候竟然一笑置之。等到孩子骄慢的习惯已经养成,父母再想加以制止,就已经太迟了.那时,“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颜氏家训·教子》)就是说即使这时父母把孩子打个半死也无济于事了。结果父母的愤怒一天天增加,孩子的怨恨也一日日地积累,等到长大注定还是会成为一个伤风败俗的人。贾政痛打宝玉的结果不是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吗?又如“年高有德之人”贾代儒对孙子贾瑞的教养不可谓不严。“贾瑞年幼父母皆失,由祖父管教.祖父贾代儒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第十二回)可贾瑞竟思淫凤姐,最终送了性命。曹雪芹认为,家庭教育的第二个原则是“父母爱子贵均”.宋代进士,曾写作被认为是《颜氏家训》第二的《袁氏世范》的袁采认为,兄弟之间不和往往是因为父母对孩子有厚有薄。结果被父母宠爱的孩子日益骄横;遭到冷落的孩子会感到愤愤不平.小说第七十五回的中秋夜宴上,击鼓传花到贾赦时,贾赦说了一个笑话: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请了一个针炙婆子来,只说是心火一针就好。儿子慌了,便问这心如何针得.婆子说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认为肋条离心远着呢,怎么就好了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着呢!’”身为贾赦之母的贾母自然知道贾赦这个笑话的真意,“半日,笑道:‘我也得这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自知出言冒撞,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这一情节,生动地说明了由于贾母对儿子贾赦、贾政的不同态度,致使贾赦产生对父母偏心的怨艾。小说中父母爱子不均的例子不止一个,此处不再赘述。
研究家庭教育方法是曹雪芹家庭教育思想的一大特点。曹雪芹援用贾雨村的话说:“这样诗礼人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下知,这宁荣两宅,最是教子有方的.”(第二回)在种种家教方法中,曹雪芹又特别看重实践。这一点与朱熹的主张一脉相承。朱熹强调教育应注意“穷理”与“笃行”。“在即物以穷其理,理穷而后能尽其知。”笃行就是“自修身以至处事接物”的实践功夫。穷理与笃行并提,就是知行结合。《红楼梦》在宝玉题额(第十七、十八回)这一情节中将其表现得最为透澈。大观园竣工后,贾政带一帮清客游园题额.路遇宝玉,命其一同前往。一路上宝玉才思敏捷,对答如流,既表现了宝王的聪慧,又是对宝王所受教育结果的一次现场考核,还是将其所学用之实践的一次尝试。各款题额的优劣去留,父子和众清客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教学相长的场面在其他文学作品中是不多见的。
在人们的心目中,往往将贾政看成是一个感情枯竭,威严和残忍的严父。这主要是因鞭笞宝王一节给人们留下太深印象的缘故。其实他对宝玉晓之以理的谆谆教导是为曹雪芹乐道的,在小说中也作了充分展示。宝玉以贾代儒所命之题“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作文。代儒将其破题中的“幼”字抹去。贾政一一将师父为什么抹掉“幼”字,为什么将“幼”字改为十五等等逐字逐句讲给宝玉.讲完三篇作文之后还另出题让宝王试笔.宝玉“低头搜索枯肠。”“贾政背着手,也在门口站着作想.”此时此刻的父子,不是也很融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