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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蕻良
现代国际上有两大显学,这就是众所周知的“莎学”和“红学”,东西相映,研讨热潮日高一日。

《红楼梦》已有了英、法、日全译本。莎士比亚的代表作——四大悲剧,将由卞之琳以诗剧的形式译出,实是令人敢舞的事。这项工程,不久即可告峻。

为了便于和“莎学”对称,使其名实相符,“红学”和“曹学”可以说有并驾齐驱的势头。“曹学”理应向纵深进发。“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以及雍、乾时代历史的探讨,将会取得更大的成果,是可以断言的。
有趣的是,在世界文学史上,对这两位震撼世界的作家的身世,直到今天都还役有完全弄清。虽说莎士比更的出生登记,已经查出;他妹妹的住房也成为游客拜访的处所了;但人们也不把这些作为铁案看待。虽然“莎土比亚”在世界文学史上都有专章论述,但还有人认为人类史上并无其人。不久前,中国也还有人论证“红楼梦”作者是“石兄”,而不是“曹雪芹”,至于“石兄”到底是什么人,却还是个问号。也有人用破译法和电脑,判断出后四十回作者同前八十回属于同一人的手笔,不过,还嫌说服力不强 。

首先,我们应该说明的是:二百年前确实真有曹雪芹这么一个人,他本名“曹霑”,字“雪芹”,号“芹圃”。这从他的好友敦诚《四松堂集·寄怀曹雪芹(霜)》一诗中,可以得到证实。曹雪芹又字“梦阮”,这是从张宜泉《春柳堂诗稿》中得知的。

曹雪芹生于公元1715年,曹顒早卒,他的妻子是作过吏部尚书的马桑格的女儿,生了一个遗腹子(有康熙档案可证),这遗腹子可能就是曹霑,康熙为了照顾曹家(因为曹家孙太夫人曾经是康熙奶妈之一),要曹頫继承宗祧。这样,曹頫就由叔父而成为曹霑的父亲。

在新发现的《五庆堂族谱》中,没有曹霑的名字,却有顺子曹天佑的名字。曹頫在谱中则是曹荃(宣)的第四子过继给曹寅,曹天佑和曹霑很可能就同是曹雪芹一人。曹雪芹生于1715年的说法,解放前由李玄伯在《故宫副刊》上为文提出,解放后由王利器发挥,目前同意这种说法的,较为普遍起来。当然也不能说已成定论。

敦诚在《寄怀曹雪芹》一诗中说:“曹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那么,曹雪芹少年时代是消磨在南京织造府的。可见曹雪芹不是“乌有先生”,《红楼梦》是他的创作也就无可置疑的了,特别是前八十回。

遗憾的是,有关曹雪芹生平的资料留下来的着实太少,他活着时没有人为他作传,他死后,似乎也没有人为他写“行述”,幸好从他的好友敦诚、敦敏、张宜泉等人的诗中,以及脂研斋的批语中和稍后的一些笔记、小诗中,还约略可以窥见一魔。

我们既然认为曹雪芹确有其人,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面貌风采前人很少向我们提供,王冈的画像,陆厚倌的画像,“天香庭院”中的小像,都证明不是他。我们不得不埋怨历史对我们未免太吝啬了!

我认为“雪芹”,“梦阮”、“芹圃”都是曹霑自命的别号。“芹”字也可以作“人泮”(考试得中)的象征来解释,《红楼梦》就有一句下联:“瑞云香护采芹人”。但是芹上压雪就不妙了,那就不会受到瑞云的护持了!

曹雪芹的朋友不约而同,都把他比作阮籍。阮籍是个愤世疾俗的人。他曾在日暮时,驱车到路的尽头,痛哭而返,他经常在邻居酒家喝酒,醉后便宿在那里,酒家妇生得很美,人们以为这就是阮籍宿在酒家的原因,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当富贵人家晒书时,他把自己的内裤也拿出来晒,人们笑问他,他答曰:“未能免俗耳!”……诸如此类的事,不一而足。这样的人,自然不能见容于世。

而曹雪芹自号“梦阮”,引阮籍为同调,恨不生于同时,只好在梦中求之。可见他也是一个愤世疾俗,不被世人所容的人,不仅从字面上,而且从内容上,我们也只能这样解释。

庚子、敦诚联句:“行庄过草堂命酒联句,即捡案头《闻笛集》为题。此集乃追念故人录辑其遗笔而作也。”见《四松堂诗钞》中。松堂联句说:“狂于阮步兵(亦谓芹圃)”,这时曹雪芹已死。松堂还有两句:“弹棋罢夜枰,秋风醒大梦,”虽说是泛指,其中也必然包括曹雪芹在内。周廷尉得范忠贞公家藏的米南宫画的“一品石”,诸人在听雨楼鉴赏,并且各自题跋其上,可见这些人也都有拜石癖呢!曹雪芹必然也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敦诚赠曹雪芹诗句曰:“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步兵也就是阮籍,挽曹雪芹诗中又说:“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从这里可知曹雪芹喜欢饮酒,诗作直追李贺的创新,更有屈原般的情思神采 。

敦诚因祖先受多尔衮的牵连,未能得到爵禄,同时,又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永忠序他的诗集时,说他“岂有不平之鸣哉?”他居处有“梦陶轩”,这和“梦阮”两宇联系起来,便更可以看到他和曹雪芹不是一般的友谊,而是有较深的内心联系的。

综上所述,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些曹雪芹的性格风貌呢!现在,不妨对他的美学概念,再说上几句。孔子说过:“绘事后索。”这话表达了孔子的美学观点。在春秋战国时代,能够达到了这样高度的水平,是不容易的。曹雪芹对它不但加以继承,并且有所发扬。曹雪芹有自己独特的美学思想,这里且不予多说。但有一点是必须—提的。曹雪芹最了解感情的价值。这和当时市民阶层抬头,人们开始意识到个人价值的趋向是分不开的。鲁迅先生把《红楼梦》列为人情小说,可以说是慧眼独具。曹雪芹写人情不能不说已达到淋漓尽致的地步,深沉隽永,可歌可泣。在曹雪芹的笔下写实的、浪漫的、理想的,都在“素”的网膜下,结为一体了。曹雪芹达到以诗写真,以画写心的艺术造诣,不但为他同时代人所不及,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赶上呢!

曹雪芹的美学是发自他的内心的,是他自身内心的积极表现。所以曹雪芹和《红楼梦》才能成为一个统一体。这也是人们总要把《红楼梦》作为曹雪芹的自传的缘故。无可否认,《红楼梦》有曹雪芹的自传成分,我们不应着重追求这其中自传成分的细微末节,而应研究他精神方面的广度和深度。我们面对《红楼梦》,不能仅仅按照只有细节才形成小说的观点来衡量他,曹雪芹不光是为我们写出人情风俗的历史.而且为我们写出最隐秘的矛盾。歌德使浮土德和海仑后结婚,曹雪芹使宝玉和黛玉相爱,两者都是表现对于理想的追求,因为都是要突破时代的束缚,因而,最能震撼人心。人们都随着他们的命运而欢喜、而悲哀,中国第一部大悲剧,就是《红楼梦》。

这和曹雪芹的为人也是一致的。我们可以从敦诚的《佩刀质酒歌》中,看到曹雪芹“酒渴如狂”,不惜以佩刀作价买酒来吃。他喜欢画石头,用画来消磨胸中的块磊抑郁。但是,他又不屑作宫廷供奉画师。表现出桀骜不驯的性格。

这样,在仅有的一些材料中,我们不但可以看到曹雪芹的风貌,同时,也可能掌握到他思想的真髓。通过广泛的、长期的,大家共同研究,将来的成果,必然会是丰硕的。
夫此等侵帑殃民之人,若不明正国法,终于无所畏惧。今化悔三年,不为不久,倘仍然侵蚀,恣意妄为,不惟国法难宥,情理亦断断不容。自雍正四年以后,凡遇亏空,其实系侵欺者,实行正法无赦。

雍正五年正月十九日的谕旨又说:上年已令九卿酌定条例,向后倘有侵欺亏空之员,则按所定之例治罪,有应正法者即照例正法。其搜查宦囊家产并追寄于寄放宗族亲党之处不必行矣。自此谕下之日,俱著停止。

曹頫是雍正五年十二月被籍没家产的,全部田产、房屋、人口都赏给了隋赫德,如系因“侵欺亏空”所致,则分明与雍正五年正月十九日的规定不符。据《故宫周刊》第八十四期所刊的隋赫德奏折称,仅雍正五年这一年,曹頫就亏空“上用、官用缎纱并户部缎匹等项银三万一千两”,如按新例治罪,就不是籍没的问题了。

张书才先生在《新发现的曹頫获罪档案史料考析》一文中,引用了上面的两条谕旨,正确地指出,“雍正帝将曹撤革职抄没,主要的不是亏空帑项。”那么原因是什么呢?张书才先生提出了第三种意见,即骚扰驿站说。为了验证此说是否合理,我们不妨复按一下时间。山来巡抚塞楞额奏报曹頫骚扰驿站,雍正加批,是在雍正五年十二月初四日;曹頫的被抄家是在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中间只隔二十天。而这时曹頫尚在北京接受审理,至雍正六年六月才审理完毕,处以曹頫赔银四百四十三两二钱,并枷号催追。试想,一个案子刚刚审理,还没有任何结果,就匆忙抄家了,以常情而论,是不可能的。何况,达到怎样的程度才算骚扰驿站,伸缩性也是很大的。曹頫是在屡遭雍正斥骂,被传奏,个人处境十分险恶的情势下进京送龙衣的,他未尝不知道就中的利害关系,他有几个脑袋,胆敢在这个时候做骚扰驿站的事?焉知不是塞楞额看出了雍正欲整治曹頫的意向,所以才投主子所好,落井下石,乘机进谗?这从塞楞额告发之后,雍正立即表彰塞楞额“深知朕心,实为可嘉”的举动中,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而雍正五年两淮巡盐奏报曹頫的为人,用的是“访得曹頫”如何如何,这“访得”二字岂是随意用的?如不是雍正授意,哪个臣僚能够这样奏报?康熙四十八年曹寅几次奏报熊赐履的情况,都是玄烨授的意,所以奏折中有“探得”、“细探得”字样。种种迹象表明,雍正欲整治曹家是久蓄此意的,抄家前已有所布置,只不过正当阿、塞、年、隆大狱方兴之际,没有立即动手,采取了引而不发、小刀慢割的方法,这对曹家的打击和震慑反而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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