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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春(1906~1932)笔名秋心、驭聪,福建闽侯人。现代散文家、翻译家。

梁遇春本人恐怕不会料到,自己“半梦半醉”间写下的文字,竟会成为中国现代散文史上极富个性的一章。

 作为上世纪20年代北大英文系的一名学生,他不是迟到,就是旷课,丝毫不珍惜与大师们亲密接触的机会。相反,倒是酒肆茶馆,甚至电车上,那些行色各异的人,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更为过分的是,他还振振有词为自己辩护。

《“春朝”一刻值千金》中,他写道:“醉也似的躺着,一直躺了好几个钟头,静听流莺的巧啭,细看花影的慢移……让我们天天多躺一会儿罢!”原来,他迟到只是为了睡懒觉。

另一篇《途中》,他为自己旷课瞎逛找来的理由是“认识人生”。因为,只有在途中,“我们的方寸是悠然的,不专注于一物,却是无所不留神”。

然而恰是由于以上这些辩词,使他成就了“中国的伊利亚”的名声。伊利亚(即查尔斯·兰姆)是19世纪英国著名随笔作家,其作品一反以往动辄探讨宏大主题的叙述,而是醉心于捕捉身边的点滴琐事。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傅光明看来,梁遇春称得上是中国现代白话散文史上早期的尝试者、实践者和开拓者之一。

不过,仅从年龄和外表看,他怎么也不像位开山祖师。据说,这位有些富贵气的公子哥儿,说话有点结巴,时不时还会脸红。在师长温源宁眼中,他“连谦虚之态也深藏起来”。听人讲话,脸上总会露出一种凝神专注之态,很能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或许只有在“半梦半醉”中,梁遇春的真性情才会展现得淋漓尽致。当众人讨论人生观时,他提出了“人死观”,并大声质问:“为什么不勇敢地放下一切对生的留恋的心思,深深地默想死的滋味?”

他讨厌虚伪的微笑,喜爱真实的眼泪。“每回看到人们的流泪,不管是失恋的刺痛,或者丧亲的悲哀,我总觉得人世真是值得一活的”。

“他的美在于对矛盾和痛苦的肯定,对流逝的肯定,对人生的肯定。”傅光明说。傅将此定义为“悠然”,即深知人生的矛盾,却赞美这些矛盾。

也有学者评价,梁遇春的文章具有“含着泪的微笑”式的幽默。这种幽默并不是令人捧腹大笑的低级趣味,而是带有深刻人生感悟和底蕴的沉思。

一位清华大学今年毕业的研究生,偶然读到梁遇春的散文后惊叹道:“天啊,‘五四’时期还有这样的文字!”在她从课本中获得的印象里,当时的作家,热心于运动,个个慷慨激昂。“他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写‘小资’文章呢?”

的确,无论是在北大的书斋,还是暨南的课余,或于福州的寓所,梁遇春都没和“政治”沾过边。正如《谈“流浪汉”》中所说,他向往的是:“对于自己一时兴起,想干的事趣味太浓厚了,只知道口里吹着调子,放手做去,既不打算这事对人是有益是无益,会成功还是容易失败。”

显然,功名利禄不是这位“流浪汉”的追求。事实也如他所愿。无论生前生后,梁遇春及其文字大多限定在一个小圈子传颂。26岁那年,他突患猩红热“夭折”了,只留下两本薄薄的散文集。挚友废名说他“并没有多大的成绩,他的成绩不大看得见”。

愈往后,他那悠然的“小资情调”与宏大的文学史观愈难相容,渐渐淡出“主流文学形态”。即使是由唐弢编写的、有筚路蓝缕之称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里,对他也只字未提;由温儒敏等人编写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谈到散文创作,“鲁迅的冷峻犀利,郭沫若的雄奇豪放,郁达夫的袒露自怜,叶圣陶的平实冷静,废名的古朴朦胧”,数来数去,仍然少了梁遇春。

其实这位天生才子本来就不在意生前生后名。他常说,青年时候死去,在他人的记忆里永远是年轻的。“我们还是陶醉在人生里,幻出些红霞般的好梦罢,何苦睁着眼睛,垂头丧气地过日子呢?”

然而他短促绚烂的才华,并未因排除在高头大章之外而从此湮灭。诗人冯至深情地为他写下十四行诗:“你像是一个灿烂的春/沉在夜里/宁静而黑暗。”

事隔多半个世纪,就读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系的许知远,专门效仿梁遇春,任阳光打在脸上,懒洋洋地斜靠在床头。

只是,在一片TOEFL(托福)的书海中,惟有他一人手持一卷散文,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许知远感叹说:“我行走在已经变得匆忙不堪的校园里,目睹着两旁的人去努力争夺他们或许根本不需要的东西时,我无法不想念那个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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