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耒交游与仕宦二考

作者：韩文奇
一、张耒与苏辙文字交往止于何时

北宋元符三年（1100），苏辙北归，张耒闻讯作《寄子由二首》，其一说：“万里归来真得仙，七年瞻望漫悁悁。安闲旧得还丹诀，著论新成古史编。应接强颜聊复尔，是非袖手独超然。门人白首侯芭在，眷恋微官愧昔贤。”（卷二十二）咏颂苏辙“得仙”归来，自己“七年瞻望”，师弟子之情绵绵不绝。孔凡礼《三苏年谱》记：“辙、耒文字交往止此。”此说实误。因苏轼去世后，张耒作有《和归去来词》，他在小序中说：“子由先生示东坡公所和陶靖节《归去来词》及侍郎先生之作，命之同赋，耒辄自悯其仕之不偶，又以吊东坡先生之亡，终有以自广也。”（卷五）可见他是受苏辙之命作《和归去来词》的。苏辙《和子瞻归去来词》序说：“昔予谪居海康，子瞻自海南以《和陶渊明归去来》之篇要予同作。时予方再迁龙川，未暇也。辛巳岁，予既还颍川，子瞻渡海浮江至淮南而病，遂没于晋陵。是岁十月，理家中旧书，复得此篇，乃泣而和之。”明确说是“辛巳岁”（建中靖国元年）“十月”“泣而和之”。显然，《寄子由二首》不是张耒与苏辙文字交往的终结点。

孔凡礼先生将张耒《岁暮即事寄子由先生》一诗系于熙宁四年，他说：“云‘淮阳客’，乃客陈州。《张耒集》卷五十五《与鲁直书》：‘仆年十八九时，居陈学。’据《张耒集》附年谱，明年秋，应解姑苏，六年登进士第。知耒此诗作于今年。”（《三苏年谱》629页）此说误。张耒一生中四次居陈，除“年十八九时，居陈学”外，分别于元丰六年30岁时、绍圣三年43岁时、大观二年55岁后曾居于陈。《岁暮即事寄子由先生》的作时主要应结合其内容来推断：“岁幕淮阳客，贫闲两有余。朝昏面壁坐，风雪闭门居。老去深依佛，年衰更嗜书。未能忘素业，聊用慰穷途。下里皆贫屋，闭门即古墟。鸡豚来近舍，舂汲杂邻夫。雪压移来竹，霜萎自种蔬。乌皮蒙燕几，褐帽裹僧颅。肉似闻《韶》客，斋如持津徒。女寒愁粉黛，男窘补衣裾。已病药三暴，辞贫饭一盂。长瓶卧墙角，短褐倒天吴。宵寐衾铺铁，晨炊米数珠。木镵随杜胫，葛制暖韩躯。时命今如此，功名已矣乎！谈愁风射马，拙待免逢株。久慕香城乐，深谙梦境虚。谁怜九顿首，正有一长吁。瞻望身空老，苍茫岁欲除。何当闻妙诲，黥刖待完肤。”从诗意看，绝非张耒十八九时所作。据邵祖寿《张文潜先生年谱》，张耒是绍圣三年秋寓居宛丘的，次年二月谪监黄州酒税矾务，“闰二月六日，治行之黄州”。可知张耒中年客居于陈的时间不长，节令也不适宜“种蔬”，不当有“霜萎自种蔬”的情况，故此诗更可能是晚年居陈时所作。诗中述说了生活的困窘情状，内心的哀伤痛苦，映现出老境的凄楚孤寂，末尾表达了“何当闻妙诲，黥刖待完肤”的愿望。从现存资料中未检到苏辙的答诗，究竟有无赠答不得而知。或许可以说张耒和苏辙的“文字交往止此”。

二、张耒《送秦观从苏杭州为学序》是否为送秦观所作

四部丛刊本《张右史文集》卷五十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柯山集》卷四十、中华书局校点本《张耒集》卷四十八皆收张耒《送秦观从苏杭州为学序》，今人一些著述也认定此文是张耒送秦观之作。我认为，“秦观”为“秦觏”之误。秦觏，字少章，秦观弟。元祐四年，苏轼知杭州，秦觏从苏轼学，与苏轼一道赴杭。苏轼作《次韵秦少章和钱仲蒙》，本诗题注云：“［查注］《东都事略》：秦观弟觌，字少章，亦能文。陈后山有《送少章诗》，注云：元祐四年三月，东坡自翰苑出知杭州，少章时从东坡学。黄山谷有《送少章从苏公余杭》诗，张文潜有《送秦觌从苏杭州为学序》，少游有《送少章弟赴仁和主簿》诗。钱蒙仲，穆父之子，穆父知越州，蒙仲时亦在越。故结句云：隔江相照雪衣明。［合注］任渊《陈后山诗注》：秦觏，字少章。与《东都事略》及《宋史》不同。［诰案］觌、觏皆秦观弟，觏字少章，史家皆舛误，非任渊误也。时觏从公于杭，其后归，公作《太息》一篇送之。”（《苏轼诗集》1643页，中华书局）孔凡礼先生说：元祐五年正月二十五日，“秦觏（少章）归省其亲，苏轼作《太息》饯行，赞觏之兄观及张耒之才识。文见《苏轼文集》卷六十四，谓张、秦乃士之超逸绝尘者，谓‘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价，岂可以爱憎口舌贵贱之’，出以至公，不必顾及世俗‘纷纷’之论，以此勉觏。”（《三苏年谱》2073页）

张耒于此文末云：“子方从眉山公”（卷四十八），而秦观在十多年前的元丰元年已拜于苏轼门下，苏轼时知徐州。秦观《别子瞻》：“人生异趣各有求，系风捕影只怀忧。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周义敢等《秦观集编年校注》4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元祐四年，秦观在蔡州教授任上，未从苏轼赴杭。又，张耒此文开篇说“秦子善文章而工于诗，其言清丽刻深”，元祐六年所作《送秦少章赴临安簿序》说“率其意为诗章古文，往往清丽奇伟”（卷四十八），评价一致。故当可断言：“观”是“觏”之误，《送秦观从苏杭州为学序》当作《送秦觏从苏杭州为学序》，此文是张耒为秦觏从苏轼学而作。（作者单位：甘肃广播电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