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展静
十七、“宝玉”对“金锁”,冷香和奇香
第八回,宝钗在家养病,宝玉去看她。宝钗就要看宝玉的“玉”,宝玉给她看了(第二节已介绍此玉,此不详)。宝钗丫环莺儿又说起宝钗有项圈,宝玉也要看,宝钗就把璎珞摘下来给宝玉看。宝玉就“托了锁看,果然一面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是癞头和尚(仙僧)送的。那仙僧也曾把石头变成“通灵宝玉”,并在玉上镌上数字。这“宝玉”对金锁就有些神秘色彩。
[红楼梦曲之终身误]中“金玉良姻”就是指“宝玉和金锁”,即指宝玉和宝钗。二宝和二玉的事说起来相当复杂,不便展开来说。就开局前二十回看,作者写宝黛与玉钗各有特色,作者写二玉和二宝经常是对写的。第三回,写了黛玉进贾府,回未,宝钗正冲贾府而来;此回,作者浓墨重彩写了二宝看玉看锁,第十九回,就有作者重彩浓墨写了二玉意绵绵玉生香;有宝玉对金锁(金玉良姻),就有眼泪对甘露(木石前盟);本回,宝钗有冷香丸,第十九回,作者就写了黛玉的奇香(体香);第十七十八回,元妃要众姐妹和宝玉作诗,宝玉一时作不出,宝钗就帮宝玉改诗,黛玉却帮宝玉作诗;本回,宝钗当着宝玉的面解衣服从贴身衣服处把璎珞给宝玉看,第十九回,黛玉就让宝玉躺在自己身边;本回末,玉钗正热乎,黛玉出现“半含酸”,十九回末,宝玉和黛玉正粘得起劲,宝钗出现打断二人嘻笑场面。等等。
看宝、黛、钗的事,似乎是个三角恋爱,其实不然,作者并非有意写三角恋爱,而是写三人之命运纠缠扭结交叉。三人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命运,老天爷把他、她、她弄到一起,就生出这些事来。细看红楼,宝玉和黛玉关系更亲近些,感情更亲密些;宝玉对宝钗更敬佩些,更轻松些。所以作者说出兼美钗黛的话,不是没来由的。作者这样写,使读书人中产生了拥黛派和拥钗派,当然,也有钗黛一起拥的。而拥黛拥钗也会变:有年轻时拥黛,年纪大些就拥钗;有年轻时拥钗,年纪大些就拥黛。缺什么想什么,需要感情时就拥黛,需要现实时就拥钗。这也证明曹雪芹创作了两个不朽典型,可以适合不同的读者审美需求。这两种典型契合了人的某种心理,概括了两种常见的人的现象,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的,这两种形象永不会褪色。
前二十回作者写宝黛和玉钗,预示着全书的发展脉落,也暗含了悲剧因素。书的中部继续,后部八十回之后,二玉和二宝如何发展,不得而知。高续后四十回和诸多探轶,不是本文范围,暂且不论。但我从前二十回感到,宝黛钗三人最终达到了形象的完美,但命运是个悲剧——美中不足也。这对三人都是如此,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带着遗憾各自走完各自的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十八、钗袭看玉
在前二十回,“通灵宝玉”给宝钗看了一次,给袭人及姨妹看了一次。这二次迥然不同,大有意味。第一次,第八回,宝钗向宝玉要通灵玉看(第二节已述,此不详)。第二次,第十九回:(袭人)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下来,向她姨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稀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稀罕物儿,也不过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于她们传看一遍,仍与宝玉挂好。
我读到第二次袭人看玉这一段,就感到奇怪。这看玉本身并没什么意义,袭人常看,袭人姨妹们看了也没反应。这一段似乎是多余的,作者惜墨如金,完全可以不写这一段。但作者写了,为何写这一段,必有作者的意思。
袭人看玉和宝钗看玉对比来看,就有些意思了。二人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看玉态度。宝钗是“细细赏鉴”,正反两面都要看,嘴里还念着文字,是看稀罕,充满欣赏羡慕之意。而袭人却不屑贬道:“什么稀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把通灵玉说成“物儿”、“东西”,连点“玉”边也没挨着。袭人姨妹看了,也没一点反应,真像是看一块石头。
作者为什么这么写。我以为作者特写这一段,意在表明对通灵玉的另一种态度,即对一件事物的两种态度。这个通灵玉,你看它好,它就好,就当回事儿;你不看它好,它就不好,就不当回事儿。这里很复杂的哲理意蕴,也有辨证意味,也有很现实的生活概括。任何宝物人物,主要取决于别人对他的态度,也包括自己对它的态度。通灵玉,指人也好,指物也好,在荣华富贵时,大家都看重他,他就是个宝;贫困落难时,大家不看重他,他就不是个宝。这一段可能跟书的后部有关系。宝玉落难倒霉了,贾家被抄衰败了,很多人也不把宝玉当回事了,也不把通灵玉当回事了。脂批说宝玉后来落难,“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袭人也离他而去,不知是否和此段照应。以后曹公子落难,恐怕也遭“袭人”如此看待,“玉”变成了“东西”,一块石头也。所以曹雪芹自喻“石头”,颇有自知之明。
如果作者的含意是指作者、指书,也是这个意思。作者写书时,心里会想,希望读书人看好这本新奇别致的书,这是每个写书人的心理。在书没获得阅读效果没得到读者检验的情况下,谁也不能打包票,作者自己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从书中看,作者是豁达调侃之人,会调侃皇帝、唐突朝庭、讥刺官吏,也会调侃自己。作者是大胸怀、大智慧之人,也是有弱点之人。所以作者敢于调侃自己,借此贬损几句通灵玉“什么稀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这看上去很像作者自嘲。此时作者很可能是落魄穷酸“举家食粥酒常赊”时期,还在写什么伟大著作,还在回忆昔日繁华,心里忍不住自嘲一番,自我调侃一番。这是一种心理体操,心理调剂,寻求自我心理平衡。退一小步,进一大步。做伟人难啊。作者在宝钗看玉时吹了一通通灵玉,那是在情绪高昂时;作者在袭人看玉时贬了一通通灵玉,那是在情绪低落时。我想,很多干大事而又在落难时的人都会有情绪高低的时候,都会有这种体会。对于钗袭看玉的不同描写,我只能这么理解。否则,无以解释。俟请高明赐教。
十九、二秦姐第之死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慰》;第十六回,《秦鲸卿夭逝黄泉路》。此书开局不久,这秦氏姐弟俩就死了,死其何速?按通常解释,秦者,情也。秦可卿——情可亲(有说秦可轻),秦钟——情种(有说情终)。如果这样理解,“情”是很脆弱的,弱不经风,动不动就玩完;“情”也是很危险的,挨着碰着,非病即死。如果细看全书,情确实如此,挨着情碰着情的死了很多人,或者说,沾着情的很容易病或死。开局死了三个都和情有关:秦可卿是多情而死(情天情海贾珍越礼想弄一份却逼死可卿),秦钟是偷情而死(秦钟和智能偷情),贾瑞是“思”情而死(落入相思局)。以后的尤氏姐妹、鲍二家的、司棋、晴雯之死都和“情”有关,书的后部死于情的也不会少。作者写的“情”难道是这样的吗?不会这么简单,此书有说是情书,有说是淫书。作者的情到底何解何意?作者第五回写了个警幻仙女,谈了一番情之理,淫之事。警幻的话绕来绕去,无非是说,要有情,也不反对淫,但反对皮肤滥淫。她推崇宝玉的痴情,也就是意淫,而意淫又是“惟心会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警幻言传身教宝玉情之理、淫之事,以后,宝玉就是实践警幻这套理论。
如果看宝玉的表现,宝玉是情、色、意、淫都有。因宝玉是情痴情种,那就情字冠头,曰:情爱、情色、情意、情淫。宝玉对黛是情爱,对钗湘妙卿凤等是情色,对晴平鹃鸳金玉钏十二官五儿等是情意,对袭等是情淫。
作者在此书的情观,委实难以说清楚。纵观全书,情之事不少,而宝玉就是“天下第一淫人”,也即天下第一意淫人,第一痴情人。宝玉是不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形象,也不尽然。宝玉是个矛盾形象,和作者是矛盾之人书是矛盾之书一样。但《红楼梦》给人留下映象最深的还是宝玉的痴情——意淫。《红楼梦》的特色立足点就是宝玉。如果没有宝玉这个独特形象,此书就不成其为《红楼梦》也。
谈到这里,不得不说二秦姐弟之死和宝玉的关系。先说秦钟。书中这样表述秦钟之死:“偏那秦钟秉性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缱绻,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偏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以后秦钟一病不起,直奔黄泉。从书中看,作者写了秦钟一次也是第一次偷情,就被宝玉捉住了。很明显,宝玉那次捉奸,把个弱秦钟连惊带吓(晚上算帐云云)给弄病了。如果宝玉不参与此事,秦钟和智能儿悄悄地甜甜蜜蜜地偷情相爱,也不至于落下病根,身心受到创伤。偷情被别人捉住总不是好受的事。再看秦钟临死之前如何说:“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以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显然,秦钟在宝玉影响下,不走立志功名、荣耀显达之路,而是走宝玉的另类异类(此处不便详述)之路,或者说也是情之路。好嘛,走那条路就是死路一条,立马就死了一个。宝玉从思想上到现实生活中对秦钟都有影响,秦钟之死和宝玉脱不了干系。从某方面说,秦钟之路也是宝玉之路的预演。宝玉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为世所不容,只有终结。
再略说一下宝玉和可卿的关系。宝玉和可卿关系非同寻常,书中是写“幻情”,用现代词就是“精神恋”。这在书中有表象:可卿引宝玉入室入梦,影响了宝玉的思想和人生(象征写之);宝玉两次主动要求去看可卿,可卿病了,宝玉“如万箭攒心”;可卿离去,宝玉“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可卿是“情天情海”之人,宝玉是“情痴情种”之人,二人是同类,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和共振,这是必然的。书中似乎还写了可卿和贾珍有某种关系,实际上是贾珍越礼侵犯可卿,逼死可卿。这也是一种间色法。书中暗地里却写了可卿和宝玉有很深的精神层面的关系,可以说,可卿深刻影响了宝玉,宝玉也深刻影响了可卿。宝玉在可卿引导下,在可卿房间可卿床上做了一个梦。这是作者隐晦指出,可卿在宝玉脑中有重要影响。可卿在宝玉脑中得到美化,可卿兼钗黛之美,可卿的影像有时和心中女神警幻的影像重合,所以是警幻之妹。(很多人都有心中女神,心造的女神。可以看出,此书作者有心中女神,就是警幻仙女,警幻是卿钗黛的重影)可卿是宝玉的精神对象,是宝玉的情窦初开使者。宝玉也是可卿的精神对象。当贾珍的龌龊污秽侵入泼向可卿宝玉的精神圣地时,可卿只有死路一条。当宝玉的精神对象可卿离去时,宝玉才会急得心痛的吐出一口血来。宝玉天性自然介入可卿的精神领域,扰乱了可卿的精神生活,使可卿陷入“幻情”。可卿遭到公公贾珍的侵犯污秽后,必然会感到贾珍之污秽和宝玉之圣情的天差地别,这对不起自己和宝玉,也不容于两人之“幻情”,可卿郁郁而终就不可避免了。可卿离去以后,黛钗填补了宝玉的精神空间和情感空间。这些是天才作家曹雪芹微妙感受到的,并含蓄微妙地表现出来。如果是外国现代作家就会使用大段的精神分析、心理分析表现。但古代作家曹雪芹只是含蓄若隐若现表现之,有自己的特色。
二十、二次大场面
此书开局写了二次大场面(二次高潮),一次是厚葬可卿,一次是元妃省亲。这二次大场面之大,后来再没超过。这两个大场面,一是悲哀,二是喜庆,对比分明。此二大场面从内容意义到情节结构都有可谈之处。
从内容讲,二次大场面放在开局,显示了贾家的豪华气派,权势熏天,是摆阔,是露脸,是末世的最后一亮。以后就走下坡路了,再没此等好风光。两个大场面,人数之多,奢华之费,气派之盛,文中尽展,不用我多费笔墨。但我注意到了两个数字,未见文章谈到,而这两个数字显示了作者的用心,提出来共与欣赏。作者在这两件事上提到两个“三万两”。
第十五回,凤姐说:“……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得出来。”贾珍请凤姐协理宁国府,帮忙料理丧事。贾珍“姿意奢华”,说“尽我所有,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意思是要凤姐大着胆子花。
第十六回,贾蔷道:“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两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汇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
请看客注意,这两个“三万两”不是办这两件事的总费用,只是冰山一角,是一小部分费用。
第十五回,凤姐说此刻能拿出“三万两”时,是在送葬路上,也就是说丧事基本办完,剩个尾声,手中还有三万两白银可供开销。“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得出来。”丧事都办完了,丧事费还剩三万两,那办整个丧事还不得数十万两。
第十六回,贾蔷道:“下姑苏合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贾琏问:“这一项银子动哪一处的。”这一项银子三万两是指采买戏班子的费用。还剩二万两是“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这五万两只是开支这二项,那盖整个大观园并要装饰要花多少钱?各人屋里的珍贵古玩洋货家具要花多少钱?接待贵妃要花多少钱?等等,等等。连贵妃也得到震动“贾妃在轿内看到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贾妃只是看到园内园外,还有很多没看到的东西。贾妃是长驻皇宫见多识广之人,都感到豪华,那这就是真豪华了,比皇宫略低一点罢了。
那么,省亲大观园一事,那两项小开支就五万两白银,总费用还不得过百万两。丧事、省亲这两件事花费要达一二百万两。另外,还有宁荣二府几百口人的年总开销及各种费用,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贾府诸官年俸多少,地租多少,皇上赏赐多少,一时也说不清。但作者提供了另一个数字可供参考。第三十九回,村妪刘姥姥针对贾家一次常家便饭一顿螃蟹花了二十多两银子说“够我们全家人过一年的了”。
作者在这里明写二十多两银子不是随意写的,由刘姥姥说出来,就是针对前面贾珍、贾妃、凤姐、贾蔷的话而发。这还是部一级官员,再到皇室诸王,那就是天文数字。我想不用我多说,这里可以引申出很多意义来,如经济机制、政治体制、统治与压迫、官僚腐败、贫富悬殊等等。这不是小文能容纳的,暂且打住。
曹雪芹用简单的数字发泄一腔胸中愤恨,书中也不无惭愧悔恨之意。写此书时,曹公也许在乡村破屋旧房内,肚子尚空着,屋内冰冷,正写伟大著作《红楼梦》。此时曹公的经济状况很差,“举家食粥酒常赊”,二十多两银子可过一年。曹雪芹从高处到低处,从繁华到贫穷,“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笔下才有这等深刻真切的语言和描写。
从情节结构上讲,此二大场面犹如一前一后两座高峰,撑起了全书的高度,提高了书的档次,拉开了书的骨架,摆开了广阔阵式,亮出了宏大气势,显得大气魄,大手笔。这两大场面是和书后的场面越来越小是对比的。以后贾母之死、元妃之死场面都很小,宝玉的落魄贫窘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前后反差巨大将会产生强大的艺术冲击力,点击人的心灵。
从这两个大场面和开局可看出,作者善描写精彩细节,也善描绘大场面,这是一个大作家的标志。从写书这个角度讲,作家都知道,写书有一大一小二难,一难写大场面,二难写精彩细节。现代的大多数长篇小说是大场面不大,细节不精彩,过不了这二关,主要是靠对话和叙述推动情节。另外,现代作家的语言不过关,乏味,不传神,没有阅读快感。所以《红楼梦》之后再难出好作品,也如贾家一样走下坡路。此是多余的话,不说也罢。
二十一、宝玉二次“捉奸”
细看红楼,看到作者写宝玉二次捉奸,甚觉好玩。
第十五回:秦钟和智能偷情,“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则声。二人不知是谁,吓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
第十九回:(宝玉)想着,便往书房里来。刚到窗前闻得房间有呻吟之韵。宝玉倒吓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胆子,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吓开了,抖衣而颤。
作者为什么写宝玉二次捉奸?宝玉在前一二年(约十一岁)梦中学会了云雨事,就和袭人偷试了一回,以后再无明文写宝玉云雨之事。这二次捉奸,宝玉似乎比较老练。特别是第一次,有侦察,有跟踪,一抓即准,暗示宝玉很懂这方面事,有过几次经验,是个老手。
作者写宝玉二次捉奸,除了指宝玉有些“淘气”和“禀性乖张”外,也暗示宝玉也被别人捉过(碰过)一次。宝玉也该被别人捉一次,这才对称——这是作者的惯有手法。作者确实在后文对这件事有了交待。
我推想,作者要把宝玉塑造成情痴情种意淫形象,就把多情公子宝玉的一些“风流韵事”隐掉了,但又隐隐约约流露一些风声,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作者塑造的宝玉是一个复杂多面人,我在专文《宝玉有否二次云雨事》《宝玉和三艳之迷》有详细论述,此简略说几句。
王夫人等诬晴雯为“狐狸精”“妖精”,并把晴雯撵出,致使晴雯冤死。王夫人却对袭人大加赞赏,“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名声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三十四回)。王夫人还偷偷每月给袭人发“重奖”。其实,给宝玉首开“洋荤”的就是袭人。王夫人还针对晴雯的事说:“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七十四回)。请注意,王夫人说袭麝好都是针对男女之事。事实上,晴雯是清白的,是冤枉的,作者特请灯(照明之意)姑娘作证。“寿夭多因诽谤生”“俏丫环抱屈夭风流”,就是说晴雯是一个“冤”字。这个宝玉心里也明白。所以作者就写了晴雯的申辨和指证。晴雯临死前申辨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狐狸精!我太不服。……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七十七回)。冤枉的晴雯指证说袭人:“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三十一回)。晴雯针对宝玉给麝月篦头时指证麝月“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二十回)。晴雯指证碧痕“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二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三十一回)。因是明文写袭人和宝玉有云雨事,按类同类比原理,说三人同一类事,其中一人有事,另二人类同于前一人,也即后二人也有云雨事之嫌。这是作者的暗示意。
作者意,由清白冤枉的晴雯来申辨和指证她三人,就有特别的意义,清白的反遭诬陷,这是冤枉;不清白的反被嘉奖,说成好人,这是误接。宝玉在这里面有说不清的干系。作者在书中对宝玉有美化倾向,隐掉了原型一些事情,但又流露一点风声。作者的微妙心理可见一斑。
宝玉捉了别人二次奸,被别人捉了一次奸在哪里呢,在第二十回,作者暗笔写了宝玉被别人捉了一次奸。
第二十回,宝玉给麝月篦头,晴雯急急忙忙回来取钱,撞见了,冷笑道:“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旧时婚礼,新郎新娘交换着饮两杯酒,叫作“交杯”;新郎对新娘改梳发髻和加簪饰物叫作“上头”。晴雯把宝玉和麝月的亲昵行为比作新郎新娘,暗指宝麝有过“夫妇”行为。晴雯说完这话,摔帘子出去,宝玉向镜内麝月道:“满屋子就是她磨牙。”忽听帘子一声响,晴雯又跑进来责问宝玉,原来晴雯在门外偷听。作者两次写晴雯突然撞进门来,暗示意很明显,晴雯有一次撞到(或在门外看见)宝麝做“瞒神弄鬼”的事,否则晴雯就不会说“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如果结合宝玉二次捉奸和清白之晴雯指证袭麝碧之事来看,这暗示意就更明显。
二十二、调侃皇帝两次
《红楼梦》中,有三笔调侃皇帝,开局前二十回就有二笔,可见作者很重视皇帝。
第一笔,第十五回: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下来,递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竟无贺敬之物。此即前日圣上亲赐零苓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宝玉连忙接了。第十六回:宝玉又将北静王所赠零苓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宝玉只得捡回。
此段评文较多,略说一句。黛玉说的“臭男人”虽没确指,但她知道是高官大官,有不重官、名之意。作者是知道皇帝拿过这串珠,就有不恭调侃之意。香臭相对,作者存心作对。这一笔够大胆的,认真起来不好交待。还好书中还有不少“颂圣”的文字,两相对比,“颂圣”的文字更多一些,更重一些。皇上看到,拍的舒服,刺也就不觉得了。书中此种矛盾对写的文字(不只对此事)多了,难以揣摩作者真意。我看真意多是对现有的人物、思想、制度等起否定讥刺作用。
第二笔,第十六回:都判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民。’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敬着点没错了的。”这个俗语“天下官管天下民”,恕我孤陋寡闻,实没见着。我怀疑是作者现造的俗语。“天下官管天下民”可以理解为天下的官管天下的民(这样理解有点像废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管天下民的是谁?是皇帝。最高是天,天下面是龙,是皇上。天下官也可指皇帝。宝玉又不是官,对他说这句是另有所指。判官又加一句“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把阴间等同于阳间,实在对当今世道之大不恭。把这二句联起来读:皇帝统治的天下民世道和阴间一样。这不是调侃皇帝讥刺世道是什么?这是作者借鬼说事,反正也没人敢去得罪鬼。
作者调侃皇帝讥刺世道,一是说明作者或家族受过皇帝的气,或被皇帝不公平对待过,眼下日子不太好过。另外,作者是大智慧、大胸怀之人,敢于调侃皇帝指点江山。
二十三、宝玉题对额和元妃省亲对写(二次作诗)
前二十回,有个奇特回目序号,十七十八回。此二回在已卯、庚辰本中未分回。准确地说,不叫未分回,叫合为一回。在以后诸脂本中和程本中分了回。甲戌本无此回。此二回篇幅较长,有二回篇幅,序号也表明是十七十八回,按理可分二回。脂批也曰:“此回宜分二回方妥。”为何作者不分回?此回回目“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也涵盖了二回内容。如作者要分回,轻而易举。说明作者存心不分回,是把此二回合为一回。
我以为很重要的原因,作者不愿把这二回内容分开。从内容看,前半回主要写宝玉大观园题对额之事,后半回主要写元妃省亲事。前半回作者细细描写了宝玉题匾额对联,贾政和众清客随宝玉走一路,题一路,走了大半个大观园,宝玉题了十几二十处匾额对联,“曲径通幽”,展尽诗才,赢得贾政众清客贾母甚至小厮的称赞。后半回,贾妃省亲,从出现、进园、游园、赏园到和家人团聚、大开筵宴、要众姐妹和宝玉作诗,再到看戏、赏赐、回銮,迆逦写来,热闹非凡,流光溢彩。从不分回可看出,作者很看重宝玉题匾额对联,是和元妃省亲对写,把宝玉题对额提高到元妃省亲的高度,二者并重。如果要分回,元妃省亲是大事,单独耸起,前一回是什么,后一回是什么,不甚要紧,都是“陪客”。现在是合回,前半回是宝玉戏,后半回是元妃戏,把两件事联在一起,二者等同,抬高了宝玉的地位。我这次重看十七十八回,就产生了宝玉和元妃对半分、份量平等的感觉。
作者为何要借不分回抬高前半回的地位。前半回主要是写贾政、宝玉的父子戏。我曾写有专文《宝玉的恋父情结》,从书中五个精彩片断阐述了宝玉的恋父情结,也即作者借写宝玉恋父情结寄托自己的恋父情结,寄托自己思念怀念父亲的一片情思。此半回是我主要例证之一。此半回是贾政对宝玉试才,试的结果比较满意,明贬暗褒。两人关系表面看似紧张,实则贾政心里喜爱宝玉,父爱子,子爱父,隐在其中。连小厮都看的出来:“今儿亏我们,老爷才喜欢,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回说喜欢,不然,若老太太叫你进去,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世人都强。今儿得了这样的彩头,该赏我们了。”
作者对此回不分回,我想,很重要的原因,是作者很看重此半回,对此半回有特殊感情,要抬高此半回的地位,要给读书人留下深刻映象。这半回的内容(素材)对自己的一生有较大影响,是父与子最好的一次交流勾通。作者父子应该有过类似的作诗评诗改诗的情景。作者把此素材创作为贾政试才宝玉题匾额对联一大章,毕肖毕现,情景交融。此也是怀念父亲之意。
另外,此半回对刻画宝玉有相当作用。元妃要众姐妹和宝玉作诗,宝玉似乎才力不逮,有些局促,要宝钗、黛玉帮着作诗。但前半回作者写了宝玉大展诗才,而在这后半回让他姿态低一点,突出一下钗黛,一扬一抑,一高一低,章法有致,适合塑造人物,行文也显活泛。读者并不感到宝玉无诗才,只是他在姐妹面前故作低伏状,不显才而已。或者说在姐妹面前心态有问题,有心理障碍——女儿都是聪明漂亮的,自己不如她们。所以宝玉在姐妹面前作诗总是应付差事,总是排名在后,垫底光荣。但宝玉在父亲和众清客面前就是另一种心态姿态,灵感泉涌,诗才大展。两个作诗场面,显得宝玉犹如双面人。这是作者的艺术手法。
而且宝玉题匾额对联时,对贾政、众清客评评点点,俨然“少年俊才”,不同于往日唯唯之宝玉,是另一番风光。这是全书中难得的一个宝玉形象(作者曾有此风光形象?),和后半回的元妃风光遥遥相照。所以作者不愿分回,提示读书人注目。
后人把此回分成二回,这种对照风光的效果减弱了,作者一些隐含的意义没有了,作者一些微妙的心态体现不出来了。这再次证明,原作者曹雪芹的字不要乱动,动辄添乱。脂本越早,成份越纯。后人越动,灰尘越多。脂本早于程本,此亦一证也。另外,脂批者也是读者之一,不可尽信。
二十四,二次元宵节(祸福相对)
第一回:“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以后就是英莲丢失,甄士隐夫妇大病一场;再以后,葫芦庙中炸供起火,烧了一条街,甄家也化为灰烬。
第十七十八回:“展眼元宵在迩,”贾妃省亲,“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这二次元宵节对比鲜明,反差巨大。第一次是甄(真)家事,第二次是贾(假)家事。对第一次,在“好防元宵佳节后”有甲戌侧批曰:“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在“葫芦庙中炸供”有甲戌眉批曰:“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据史料,雍正六年元宵之前,曹家被抄,或者还有曹頫被抓。书中就有英莲(应怜)丢失和甄家被烧。第十七十八回贾妃省亲对应史实什么呢?按历史资料,曹家接驾四次,书中第十六回作者也借赵嬷嬷嘴说:“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哎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按书中意思甄贾一家(前文已析)。十六回正在贾妃省亲之前,贵妃省亲就有隐指皇帝南巡之意。此是一。再者,第一次元宵节是甄(真)家事,第二次元宵节是贾(假)家事,也就是说,贾妃省亲是假,但假中有真,是暗指康熙南巡事。第三,第十六回有甲戌回前批点醒:“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
借写贵妃省亲隐指康熙南巡,这在文本中也有文字根据。第十七十八回:
贾妃说了一段“骨肉各方,终无意趣”的话,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鸭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遗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阙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家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殿,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贾妃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
如果省亲隐指南巡事,那贾政这段就隐有曹寅的影子,而贾政这段正式的官话就非常重要。我仔细审读这段话,觉得两个“臣”“岂”(已)殊可怀疑。特别是第二个“臣子”。贾政面对女儿贾妃怎么说出“臣子”的话来。说“臣”可以,说“臣子”不妥。贾政面对皇上可说“臣子”。前面说的是“臣”,后面说的是“臣子”,有问题,这是作者有意留有破绽,要读书人细思。查程本,程本把第二个“臣子”删却。这是程本作者也觉得第二个“臣子”不妥。重复两个“臣”“岂”(已)则隐指“熙”字,这应是题中之意。“康熙”之“康”在哪里,贾政要贵妃(康熙)“更祈自家珍爱”,则应是影射安康的“康”字。如果认可“朽屋乡住”隐“雍”字,那两个“臣”“岂”(已)则隐“熙”字,这乃是作者对应写法。从开局前二十回和历史资料对照来看,这种说法不会大谬。贾政这段话看上去像是曹寅(或芹父)对皇上康熙的表白感恩之词,曹家后人曹雪芹写这段话,有对康熙的感念之意。
作者在开局借写二次元宵节有多种隐意。一,二次元宵节从一个侧面反映此书是写曹家事,这和楔子中的“曹雪芹”三字是呼应的。二,作者(还有批者)也是怀念老皇帝康熙,给曹家带来荣华富贵;贬刺雍正,给曹家带来祸灾。三,作者借写二个元宵节,把南巡事和祸灾事连在一起,这里面有内在联系的,有某种因果关系。
现略析这一层意思。从文本中看,贾妃省亲“奢华过费”,对应历史曹家接驾开销过大,造成“亏空”。康熙旨意:“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尔须设法补完,不可疏忽。”以后,雍正借“驿站”事实为“亏空”事整了曹頫(曹家)。雍正旨意:“江宁织造曹頫,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著行文江南总督范时绎,将曹頫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作为曹家子孙曹雪芹心中不服,借赵嬷嬷口中言:“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作者说接驾皇帝是“虚热闹”,而留下亏空,因此事后挨整,冤哉枉哉。把这二次元宵节联系起来看,曹家召祸实因南巡而起。另,书中也有自责之意。书中借贾妃之口说:“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贾妃回銮前又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作者一而再,再而三,借贾妃之口说了三次。第一次是“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这说明曹家接驾时确实“奢华过费”“过分之极”“奢华糜费”,咎由自取。作者借赵嬷嬷说:“把银子花的淌海水似的。……别说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填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这虽是艺术渲染,但“势派”却是真实的。作者用了“罪过可惜”四字,也承认贾家有“罪过”。按前文“三万两”推算,此次省亲(盖大观圆等)共花了一百多万两百银,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天文数字。这是作者的比喻写法。后来,作者说出“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之语,贾妃期盼的下一次“归省”却没有了,意指曹家也再没有“明岁天恩”了。所以曹家子孙把这两件事写出来,“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一恨雍正,抄了自家;二恨自家,用“亏空”了钱,买这个“虚热闹”,如今落到这般下场。这也是福时不知祸所伏,一味奢华,“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晚矣。在此回回前诗曰:“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甘苦。”回前诗似应作者所作。“博得虚名在,谁人识甘苦”,正是点醒此意,带有浓重的反省、追悔之意。作者现在“朽屋乡住”(雍之过),和当年的“大观圆”“怡红院”有霄壤之别,作者怎能不“血泪”感慨呢。
曹家始祖曹世远归附后金,“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百余年后,曹寅“偶因一着对,便为人下人。”自以为一着对就是狠拍皇上马屁,但拍过分了,也是要倒霉的。康熙驾崩后所封溢号有“恭俭”之誉,这从侧面说明曹家接驾花过分了冤枉钱。康熙“不打送礼人”,要曹家“小心”“千万小心”,补上“亏空”。但雍正事过五年后,看曹家实在补不上“亏空”,还是清算了曹家。接驾“奢华过费”,也有曹家自身的原因,所以曹家子孙曹雪芹写书借贾妃之口三次说出此意。曹雪芹“忆昔感今”,无可奈何,借一直笔抒发胸中“孤愤”“苦郁”,也只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之叹了。
写“红楼开局探析”,我再次感到,《红楼梦》(前八十回)是一部完美的系统,是一个精美的程序,绝不会是“二书合成”或“一书多改”而成,也不会是“插花”着写,也不会是二人以上或集体创作,也不是某人在某人稿本增删而成。庸人增删天才稿,只会越改越糟;天才增删庸人稿,纵有回天之力也不行。《红楼梦》只能是一个天才一章一回写下来的,一气贯通写下来的。以后的增删修改精加工是在此基础上进行。书中内容有很多作者亲身感受,绝不是听老人讲故事而写成。外证的事也许说不清,资料太少;内证的事俯拾皆是,触目皆是。书中有些矛盾之处,模糊之处,或是作者有意为之,或是作者尚未最后定稿,还有抄传蒙尘及妄改所致。总之,此书是个完美系统,是一人一书,无可置疑。
第七十六回,妙玉续黛玉湘云中秋月夜联诗云:“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此句也和楔子呼应“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红楼梦》中“芳情”“雅趣”多多,艺术魅力无穷,本文略作探析,共与欣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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