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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素有“江郎才尽”之说,江郎即指江淹。此说首见于钟嵘《诗品》,《诗品》云:“初,淹罢宣城郡,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之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郎才尽。”从江淹现存文集来看,自齐武帝时起到淹暮年,江淹的确少有佳作,这也印证了其“才尽”之说。那么江淹何以才尽呢?笔者认为“江郎才尽”是由多方面的原因促成的,其原因主要有三:

一、文学思潮的影响

从当时的诗歌思潮来看,江淹对永明时期形成的、被沈约等人推崇的“永明体”是有看法的。他不满过分讲究形式的时髦诗风,即永明体诗风,故而不愿意创作不合潮流的旧体诗,也更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愿去创作“永明体”诗,于是就较少创作,因而造成了他“才尽”之窘境。

江淹的“才尽”出现在齐武帝永明年间[1]。《诗品》云:“永明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之。约于时谢朓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而永明年间正是“永明体”形成时期。《南史·陆慧晓附陆厥传》:“齐永明九年,……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玡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四声,以此制韵,……世呼为‘永明体’。”江淹的诗歌主张与“永明体”的诗歌理论是不相同的。他在《杂体诗三十首序》中说:“世之诸贤,各滞所迷,莫不论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岂所谓通方广恕,好运兼爱者哉?……今作三十首诗,学其文体,虽不足以品藻渊流,庶亦无乖商榷云尔。”他的这段话与《诗品序》中所云“观王公缙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极其相似。江淹创作拟古的杂体诗三十首,表现了作者对当时评论界存在的偏颇的不满[2]。从他的话里已透露出其对形式主义诗风的非议,“永明体”那种“争价一字之奇”的形式主义倾向,江淹自然是不会认同的。在江淹看来,诗歌要有充实的内容,要以表现“情物”为主。这种观点与钟嵘“诗品”倡导的诗歌观大体相同,与陆厥同沈约讨论四声中表现的观点也相近。钟嵘、陆厥是反对永明体的,江淹对“永明体”也不会持积极态度。事实上,江淹于永明四年左右任国子监博士[3],时钟嵘、陆厥皆就学国子监,江淹对他们不无影响,他们持有大体相近的文学观是可信的。

既然当时文坛盛行“永明体”,某些轻薄之徒甚至笑“词采华茂”的曹植诗为“古拙”,对“永明体”持不同意见的江淹,就不会创作古体诗,以免被人讥笑,也更不会去创作“永明体”诗。江淹诗与鲍照相近,王通《中说》云:“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急以怨”是指诗的不平之气和刚健峻拔的风格,这种风格与“永明体”不入。江淹借梦说“才尽”,恐怕是江淹身处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的自我解嘲。

二、 社会地位的变化

江淹入齐以来,地位日渐显赫,没有了早年那种忧谗畏讥之情,也就失去了创作的动力。江淹出身不是很高贵,早年投附刘景素幕下,刘景素并不重用江淹,甚至把他投入监狱。后来刘景素密谋造反,江淹常讽谏景素,景素不纳,淹也曾作诗以讽。江淹因此触怒刘景素,被黜到遥远的福建任吴兴令。这一时期是江淹心情最痛苦的时候,心中充满了牢骚、忧惧之情。但生活和仕途上的坎坷,却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他的许多优秀的作品,包括广为流传的《恨》《别》二赋,都创作于这一时期,这一时期是江淹创作的繁荣期。江淹入齐以后,他成了萧道成最得力的谋士。“军书表记,皆为草具[4]”,深得萧道成重用,他的官位亦愈来愈高,即便是曾除宣城太守,远离京城,那二千石的待遇与早年的生活也是天壤之别。入梁以后,他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并被封为醴陵侯。其心境更是得意至极,自言:“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备矣。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5]”失去了创作激情的江淹,再让他写出象《恨》《别》二赋那样的优秀作品,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再者,江淹做高官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御用文人,为萧道成、萧衍等起草了大量的表、书、诏,他的文集当中就保留了大量的这类作品。这样,他创作自己作品的闲暇机会恐怕就很少了。清人姚鼐在《惜抱轩笔记》卷八中说:“江诗之佳,实在宋齐之间,仕官未盛之时。及名位益登,尘务经心,清思旋乏,岂才尽之过哉,后世词人受此病者,亦多有之。”“尘务”是指政治上的事务,这些政治上的事务,恐怕就是指经常不断地为人代写官样文章之事。

三、 生活情趣的变化

他的才尽,不但与文学思潮,社会地位的变化有关,而且也与他的生活情趣有关。他在《自序传》中说:“仕所望不过诸卿二千石,有耕织伏腊之资则隐矣。常愿幽居筑宇,绝弃人事。苑以丹林,池以绿水,左倚郊甸,右带瀛泽。青春爱谢,则接武平皋,素秋澄景,则独酌虚室,侍姬三四,赵女数人。否则逍遥经纪,弹琴咏诗,朝露几间,忽忘老之将至。淹之所学,尽此而已矣。”这段话说出了江淹仙风道骨的本质。爱道求仙,在江淹的诗里边也有很多表现,如《从冠军行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云:“方学松柏隐,羞逐市井名。”《清思诗五首》其五云:“我学杳冥道,谁能测穷已?须待九转成,终会长沙市。”这些诗都道出了他的道家思想。江淹出身贫寒,十三岁时,“孤贫,常采薪以养母”[6]。生活的困顿使他不得不走入仕途,仕途中的坎坷又使得他不得不拿起笔来抒发自己的感情。而一旦生活境遇优越之后,他便又回到了他追求的生活道路上去了,创作自然也就会少了。

总之,正是以上诸种因素,造成了所谓的“江郎才尽”。

参考文献:

[1] 曹道衡.中古文学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243

[2] 俞绍初.《江淹集校注》前言。

[3] 俞绍初.《江淹年谱》

[4] 江淹.《自序》
[5] 《梁书·江淹传》

[6] 《南史·江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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