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悼红狐
一
“雪浪”本诗家语也,化而为纸名,引出众家猜测。《红楼梦》三十八回、四十二回出现“雪浪笺”、“雪浪纸”二物,《红楼梦大辞典》云“其名未见著录”,遂成悬案。查启功先生注《红楼梦》释为“一种宣纸”,实可无可有之词。红研所“雪浪笺”条附注“一种厚的生宣纸,也叫雪浪纸”,“生宣”一说当是据周老汝昌所言。检汝昌老著说,从文本索源,最后断为“上品生宣”,周老所悟自觉去真不远,但仍是“常识推论”结果,虽指明“生宣”然实物究竟如何,仍无解答。
复检上海红楼梦学会、上海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编之《红楼梦鉴赏辞典》,“雪浪笺”释为“隐有波纹的白色诗笺”,而“雪浪纸”释义甚为细密,谓之“有隐形波纹的白色宣纸”且进一步说“纤维细长,组织紧密,具有匀薄、洁白、坚韧等吸墨优点”。可惜《鉴赏辞典》未注此物“录著”,亦未说明产地遂无处访查。与此解类似如杨为珍、郭荣光主编《红楼梦辞典》释“雪浪笺”为“一种白色诗笺,纸中波浪暗纹,故名雪浪笺”,此书未收“雪浪纸”条。对比《鉴赏辞典》与《辞典》释义,“隐有波纹”与“波浪暗纹”不过文字异同而已,意几为雷同。
《大辞典》无法认定,外两种言之确确又不注明出处。故另作查寻,检冯其庸主编之《中国艺术百科辞典》、邵洛年主编之《中国美术大辞典》、沈柔坚主编之《中国美术辞典》、吴山主编之《中国工艺美术大辞典》及刘万朗主编之《中国书画辞典》皆不收“雪浪笺”、“雪浪纸”中任一词目。其中刘万朗主编之《中国书画辞典》列纸类型达二百九十种之巨,亦无提及。
终至海南出版社《中国古代名物辞典》检得词目,解释悉同《红楼梦鉴赏辞典》一字不易,而其注明之出处竟是《红楼梦》!至此,往来寻检,终告无果。
二、
“雪浪笺”、“雪浪纸”之寻检无功,复考“雪浪”之本源。《红楼梦大辞典》引唐元稹《遭风十二韵》“俄惊四面云屏合,坐见千峰雪浪堆”,杜牧《题池州贵池亭》“蜀江雪浪西江满,强半春寒去却来。”罗竹风《汉语大辞典》引元人范康《竹叶舟》第三折“则见秋江雪浪拍天浮,更月黑云愁。”此中“雪浪”俱可解为“如雪洁白之波浪”,除上三例外还可举苏轼《归朝欢·和苏坚伯固》“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杨万里《陪留守余处恭、总领钱进思、提刑傅景仁游清凉寺,即古石头城三首》“平吞雪浪三江水,卧对雨花千丈台。”此应为“雪浪”本义。另又黄庭坚《西江月》“已醺浮蚁嫩鹅黄,想见翻成雪浪。”《阮郎归》“消滞思,醉尘烦,金瓯雪浪翻。”此间“雪浪”喻指“茶饮”,摹冲泡之状。忖思雪芹选取,应属意本义,取其缜实、绵密、平顺、延展、洁净之感官意味。
后以“雪浪”名石,宋杜绾《云林石谱》说“中山府土中出石,色灰黑,燥而无声,混然成质,其纹多白脉,笼络如披麻旋绕委曲之势。”此即“雪浪石”,东坡曾置此石于庭,故其斋名“雪浪斋”作《雪浪斋铭》、《雪浪石》、《雪浪石盆铭》。雪芹名本源东坡《东坡八首》之三末四句“泥芹有宿枝,一寸嗟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故信手取“雪浪”二字点缀书中,想来亦非离奇。按此类石之大致状,明袁宏道《场屋后记》述“石骨净绿,亦有墨香,白浪隐隐可数,大约如长公雪浪石,而黝色倍之。”
因“石纹”净白重叠而得名“雪浪”,此石也。《红楼梦鉴赏辞典》、《红楼梦辞典》等著,推石及纸,本已是猜度推测,既无典籍可据亦无实物可证,而言之凿凿,实非严谨态度。《大辞典》之表述见“可能”、“或”等语又附诗考“雪浪”词义,此法较为妥帖。
据刘万朗主编之《中国书画辞典》录“单宣”条,载于穆寿天《安徽文房四宝史》宣纸卷,此种纸“纸质洁白,薄匀,纤维细腻”且“纸面光滑,受笔吸墨性能良好。”查其描述犹近各家所推测之“雪浪纸”,至于本质是否近似,俟方家析辨。按此辞典词条照年代排序,或晚于乾隆年。
既考而不定,当俟留待考,则雪浪纸之表述解释只能作推测之词,万无有坐实之论。或系我检之不备,未获真解,仍盼方家答疑。我的结论是,雪浪取自东坡,纸则系杜撰之物,如《姬子》等,作者狡狯笔也。
而探春之杜撰被宝钗截住,“雪浪”亦结于钗口,或言此亦系惜春之杜撰哉?一笑。
乙酉重阳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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