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文彬
红狐兄兄经过数年的辛勤耕耘,终于完成了《红楼隐秘探考》一书的写作。日前,他把打印成册的书稿远从羊城快递给我,希望我能对这部30余万字的书稿提出一些修改意见,并嘱我为之序。
对我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极好的学习机会,也是与狐兄一次难得的交流和对话。于是接到书稿后即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拜读全稿,重要的篇章反复阅读,两遍三遍。目的当然是学习,也兼有寻瑕觅疵的“任务”。然而,待合上全部书稿之后,我的第一感觉是兴奋不已--全书探考的内容、论证的方法、各章的结论、行文的风格,都在学术研究的规范要求之内。毫无疑问,这是一部见识卓立、用力甚深而又不事怪异的优秀红学著作。
《红楼隐秘探考》,这个书名似乎很“扎眼”,极容易被一些没有仔细阅读的人视作是一部新的《痴人说梦》,从而辜负了作者的一番真诚的奉献。对这个书名,我也曾反复思考过是否改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认为这个书名是名实相符的。若是另换一个看似“雅气”或有“学术味”的书名则不足以概括本书的内容和作者“探考”的方法。事实上,狐兄已经预知了这一点,故在本书的“前言”中通过《红楼有隐》、《欲揭何隐》、《如何揭隐》、《揭隐的指归》四个部分,全面地阐释了自己著述的立场。这种具有理论性的阐释,无疑对读者认识全书的指导思想、解读的方法,乃至全书的学术价值,都是极具有益的指引。
在《红楼有隐》中,狐兄根据《红楼梦》作者“自云”和脂批的揭示,旗帜鲜明地宣示《红楼梦》“书中有许多隐笔,暗含隐意。”指出“隐意”是中国古代许多文体经常采用的一种写作“手法”或曰“一个传统”,即如刘勰《文心雕龙》中所说的“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曹雪芹在《红楼梦》创作中也运用了隐笔以隐意,所谓“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的故事,即证明了“红楼有隐”。这一认识,早已有脂砚斋、戚蓼生、周春、张新之等前辈作过揭示,是读者都非常熟悉的事实,无需费辞。问题的关键是研究者“欲揭何隐”和“如何揭隐”。狐兄在这个问题上非常认真又很清醒。他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任何一部小说都带有作者亲身经历中人和事的生活素材,因而无可避免地隐入作者的生活真事和体会。《红楼梦》中隐入的曹家史事的确有,如南巡盛事、抄家,但大多艺术加工而变形,不能把《红楼梦》看作真人真事的生活实录。贾宝玉并不等于作者曹雪芹,而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实未曾亲睹者’。”《红楼梦》不论是“隐入曹家实事”还是“隐伏人物的结局”,其目的都是为了小说艺术的需要。生活真实的写法体现了艺术的真实性,而伏线、谶语使情节前后连贯,并增加情节的趣味性。因而,“真事隐”的“真”指的是艺术的真实,“隐”是一种写作手法。这一认识既反映了古今中外文学创作的实际又符合作家们的创作规律,我是非常赞同和支持这种观点的。正如作者所强调的,“我们要揭示的隐秘是作者布设在《红楼梦》中的艺术真相和寓意,但也没必要事事索隐,字字探真。”时下有少数人把《红楼梦》中的“字字看来皆是血”硬是要读成“字字看来皆是谜”,可谓“草木皆兵”,红学成了谜学、占卜学,人人来参加“猜谜大赛”。这显然是将严肃的学术研究蜕变成一种“游戏”。对此种现象固然无法用一种行政命令或法律法规来约束,但是我们每一个热爱曹雪芹和《红楼梦》的人是否能够叩问灵台:“猜谜”真的能解得《红楼梦》的其中“味”?我向来反对笼络地否定“揭隐”,但我又坚持认为如何“揭隐”是一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重要问题。狐兄在《如何揭隐》中说了如下一段话,我认为他的认识是正确的。他说:“红楼揭秘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效方法。我们应反对从作品的字里行间作毫无根据的推测,也不能主观唯心地去寻找微言大义。”他认为,《红楼梦》的研究应该是将文献、文本、文化三者融通,“一是从《红楼梦》中人物的角度,研究人物的言行、情节的发展为什么是这样;二是从作者的角度,研究作者为什么这样写,写作的技巧如何体现;三是从读者的角度,也就是观众的感知角度,如何去体会和欣赏人物、情节。有时,光从一个角度去研究仍不全面。”“红学研究对《红楼梦》隐秘的揭示,尤其是理性研究,需要严格的推理、归纳、总结,不能随意取舍、断章取义、随意曲解。……揭秘的目的是为了解读红楼之味,进而总结《红楼梦》的写作经验,为小说创作服务。红楼隐秘的探索、解读应以中国文化为基础,同时,又将这种揭示回归指向文化,从而总结出《红楼梦》深厚的文化底蕴,让我们更清晰地领悟它的深层意义和创作本旨。”斯言至理,值得体味。
从以上所引述的文字中,读者不难悟出作者的匠意和苦心。本书七章的写作坚持遵循这一理论宗旨,因此不论是探隐还是考秘,作者都把持了“分寸”,尽量探而不牵强附会,考而有证有据,不放空言,做到符合文本实际,符合客观事物发展的逻辑。这是本书的一大特色,也是它能够吸引读者的魅力所在。同时这也是我愿为本书写序,郑重向读者推荐的重要缘由。当然,本书的探考不是绝对的真理,其中不乏可以继续探考的地方还很多。诸如贾宝玉的生日考、《红楼梦》的三个世界、贾宝玉的族名(大名或曰谱名)考,等等,读者、研究者仍然会“有话要说”。但是,从作者方面来说,他已尽了自己的责任和努力。他辛勤的劳动和许多宝贵的独到见识,自应受到我们的尊重和钦佩。
最后,我想引用王蒙同志在《说不尽的话题--奇书红楼梦》一文中的一段话来结束这篇序文:
《红楼梦》确是一部奇书,奇就奇在它的“话题价值”。它是永远的、历久不衰的话题,它是各色人等——从贩夫走卒到胡适到俞平伯,从毛泽东到江青……的话题。它是各种学科及视角的话题。你讨论不完它,研究不完它,它是研究不完的话题。……曹雪芹的《红楼梦》在这方面做得真是出色!在他的文本面前,任何一种分析都是可能的,几乎任何一种分析也都是片面的。在它的面前,任何一种评价都是事出有因的,任何一种评价又都是"自圆其说"的一家之言。正像在世界、在人生面前一样,我们感到了那种“知也无涯,生也有涯”,以“有涯”追求“无涯”的困惑和乐趣……
狐兄在《红楼梦》中找到了自己的“话题”,经过他精彩的解读又形成了新的“话题价值”。他以“有涯”追求“无涯”的乐趣,也必将带给我们每一位喜爱本书的读者。
是为序。
癸未清秋写于
京华饮水堂之东窗
《红楼》2004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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