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传坤
《新京报》2006年7月6日刊登了《我填补了〈红楼梦〉空间研究的空白》,这篇对陈林先生的专题访谈,让读者又重新领略了这位青年学者上下求索、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很值得大家学习和敬佩。但是读罢以后,有点失望。发现其空间密码对《红楼梦》文本只是解释,不是论证。有些证据或论述逻辑很有纰漏,不能立论,于是想起了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周思源先生说的“陈林现象”。
争鸣,可能是最得罪人的活,但是本着学术求真的精神,笔者写下几点质疑,抛砖引玉。
早在2005年3月30日,《新京报》对陈林先生的红学论文《破译红楼时间之谜》(以下简称《破译时间》)做了长篇报道,这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剧烈反响。陈林先生在《破译时间》中论证了《红楼梦》原本是120回的观点,宣布“主流红学已全面破产”,曾被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胡文彬先生比喻成“像一把刺向心脏的刀子”、“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颤抖,都在问自己的学术良心”。
首先说,应该感谢陈林先生这种开拓的精神,给红楼梦研究带来一股新鲜空气。因为在其大约14万字的红学论文《破译红楼时间之谜》中提出,120回小说《红楼梦》的情节之中隐藏了一个从1706年到1724年的“真实的年代序列”,这是全面破解200多年来红学诸多谜团的关键。论文以小说第95回所隐藏并暗示的元春真实的死亡年份1723年为基准,根据小说文本本身提供的时间线索,“还原”了120回小说情节之中隐藏的真实年代序列。破除了近百年的残本说,被媒体誉为 “颠覆了传统红学”。
虽然这样的观点不是第一个,但是论述得足以石破天惊。可是笔者仔细研读《破译时间》之后,发现其中果然存在周思源先生说的“陈林现象” :“一些读者或学者在发现某种现象之后,便得出一种结论,然后死死地咬住这种结论,利用各种材料来印证自己预设的结论。如果材料不符合,甚至改造材料来论证结论。”(《新京报》2005年12月6日)
譬如,其中的一个致命的“硬伤”是历法证据。
其在《破译时间》论证说,由于从1706年到1724年的真实年代序列客观存在于120回小说情节之中,因此充分证明现存120回小说全部出自曹頫之手。并反复声称,揭开这个时间密码的钥匙是建立在一个关键的元妃、秦可卿等的逝世的纪年上。其所谓的“证据”是依据古代历法的纪年时间。可是这个关键“证据”的问题是“十一月三十日为冬至日”在古代历法上事实是存在的。
陈林先生在《破译时间》中说:“颜采翔先生著《红楼醒梦》认为‘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指的是1642年,秦可卿之死是隐射死于1643年的皇太极。笔者完全不能认同王先生和颜先生所作的大胆猜测。不过,两位先生告诉读者一个事实:从嘉庆十八年(1813年)上溯至崇祯十五年(1642年),其间没有任何一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为了慎重起见,笔者特别查证了《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从1643年到1812年的历日表,的确没有哪一年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所以陈林先生推论:“照本文的推定‘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在丁酉年(1717年)。这一年的冬至是哪一天呢?查《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十一月二十日(阳历12月22日星期三)冬至。”这样推理的 “丁酉年十一月二十日冬至”,结果并不符合《红楼梦》所明确表达的“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文本。也是错误的。因为我们查电子万年历,从1642年—1812年,十一月三十日逢冬至日的年份有,而且唯一一个年份存在: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12月22日,农历乙丑年十一月三十日,子时交节。十一月三十日为冬至日。
可见,1745年12月22日完全符合现实主义的《红楼梦》叙述。但是,陈林先生却率性排除了这个客观存在,于是以后所有的循环论述逻辑,就是七宝楼台,建在沙滩。可见陈林先生的《破译时间》“呼喇喇大厦倾”了,可惜。
同样的在其《破译红楼空间密码》中,这样的现象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譬如“陈林现象”在其中的一个致命的“硬伤”是逻辑混乱。
根据《新京报》2006年7月6日刊登的报道:“陈林在阅读《红楼梦》的后四十回中,发现后四十回的作者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把潇湘馆的位置从大观园的西南角上移到了东北角。他认为,后四十回出现这样的明显错误,并不是作者的疏漏,而是作者的有意为之。”(《我填补了〈红楼梦〉空间研究的空白》)其推论的基础是排除了“后40回作者误解地把“沁芳闸桥”和“沁芳桥”当作一个地方”的可能性。既然前后可能是不同的作者,所以就不能遽然说“后40回作者”对前面80回的内容“一门清”。
全文中这样的混乱逻辑之处,太多。譬如简单说两点罢:一、不能完全排除第96回的作者对前80回的内容还有没读通的情况。鉴于前80回和后40回诸多处鱼鲁亥豕,存在前后上下矛盾的实际情况,后40回作者很可能误解地把“沁芳闸桥”和“沁芳桥”当作一个地方了(实际分别是大观园东北和西南),两处不同的地方无意地混为一谈。因为文本叙述“沁芳桥”这个地方靠近潇湘馆的位置,如果错误的把“沁芳闸桥”当作“沁芳桥”了,于是潇湘馆在空间上从大观园的西南角上移到了东北角,错误是很当然了。所以由此或然性,不能做任何推测结论的。二、其论证说:“薛宝钗去新房只有两条非此即彼的路线:要么北上出大观园北门去新房,要么西进出大观园西角门去新房。进园往东出东角门,那是去宁国府;进园出西南角门去新房,那简直是有病发昏绕远路,毫无必要。”这个论证完全是解释了——而且是蹩足的阐释。因为古代习俗上看,娶亲和迎亲等皆为避免走重复路,有的还故意迂回曲折的(据习俗说是蕴意“好事多磨”),目前,有的地方还存在这样的习俗观念。所以此亦不能作为推断的逻辑或立论的证据。
正如《新京报》记者去年采访周思源先生,周老先生对陈林先生的文章中的几个观点提出了反驳,并称这篇论文“一开始就用了错误的材料,推导出了错误的结论”。同样,在其研究红楼梦空间布局的时候,依然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判断在里面。
总之,对此两个问题,凡是不能自圆其说的作者假说,都不能成立。譬如,如俞平伯辈论述的前80回和后40回的辨别,还有周绍良老先生等的论述,现在看来,有些已经不是那么铁实了。以前的红学、曹学等考证方法是类比论证法,合己则采信,否则改造文本,包括陈林现象亦然——这可能是类比论证法的缺陷所致。陈林的曹雪芹的父亲曹頫为作者说,也是如此。其《破译红楼空间密码》只是诠释,不是证据。结论就可想而知了。然否?欢迎大家的批评与指教。(陈传坤)
附论
关于《红楼梦》陈述事件时间的选定问题,笔者举证的这个“乾隆十年十一月三十冬至日(1745年12月22日)”,推翻了陈林先生《破译时间》中提出的“120回小说《红楼梦》的情节之中隐藏了一个从1706年到1724年”的“真实的年代序列”。
接下来一个命题是:鉴于陈林先生所强调历史时间必须要符合《红楼梦》文本所叙述的四个要求:“秦卿逝世当年——十一月三十日是冬至日、宝玉生日——四月二十六日芒种节、元妃薨逝当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贾敬升天当日——守庚申”。既然如此,那么依据这个1745年为时间基准,是否也可找到恰当的时间段来满足以上全部条件呢?如果能,那就充分证明陈林先生选定的时间段确实有误。结论是肯定的。大家不妨一同来检验一番。
1、秦卿逝世当年——十一月三十日是冬至日。只有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12月22日、崇祯四年1631年12月22日和乾隆十年1745年12月21日。共计3个年份有“十一月三十日冬至日”。
笔者注:崇祯十五年1642年12月21日23:38冬至(十一月三十日),严格意义,冬至日为次日子时,逢闰十一月初一日。
2、贾敬升天当日——“守庚申”。庚申日在端午节的只有6个(端午节在庚申日的公历年月日)分别如下六个:
1546年6月2日 嘉靖二五年;
1603年6月13日 万历三十一年;
1670年6月21日 康熙九年;
1696年6月4日 康熙三十五年;
1727年6月23日 雍正五年;
1753年6月6日 乾隆十八年。
但是,庚申日交芒种节的只有两个:1650年6月6日顺治7年(庚寅年壬午月庚申日)02:48交芒种节;1753年6月6日乾隆十八年。其中,前者为五月八日,后者为五月初五端午节又于00:04:52交芒种节)。
3、元妃薨逝当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只有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2月4日01:05立春,还有1646年2月3日、1760年2月4日和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2月4日。共计4个年份有“十二月十八日立春”。
4、宝玉生日——四月二十六日芒种节。为1736年6月6日。
以上时间样本参照红楼梦文本顺序排列组合,还要考虑到符合文本陈述的1—2—3的时序,可见选择1593-1603-1646不符合红楼梦原文的叙述;而选择1745-1753-1760时间样本,正符合正逢宝玉当年生日特征的时间只有“乾隆十八年,1753年6月6日”。
综合以上分析得出结论:从明末嘉靖年间到乾隆时代,即1546年—1791年的时间,考察《红楼梦》文本系统,只有在1736——1760年间,才能都满足上面叙述的“一逝三生/升”的四个必要条件。(陈传坤)
(原载:贵州省红学会《红楼》杂志,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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