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美春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诗经》中“风”,包括十五国风。什么是国风?“国者,诸侯所封之域,而风者,民俗歌谣之诗也。”①国风是具有地方色彩的民间歌谣,大都是劳动人民随意歌唱的抒情小曲,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②。它是在传唱中日臻完善的。
下面,我们来看《卷耳》这首诗。《毛诗序》言“《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讠皮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把诗旨说成辅佐朝政,与实际内容不一致。《诗集传》说“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故赋此诗”,肯定此诗为后妃所作,亦无确凿依据。实际上,《卷耳》是女子怀念征人的情诗,感情真挚,诗意深厚。
对此诗的具体解释,古今学者亦有不同。从《诗集传》中,可以看出朱熹的看法:“陟彼”句,是“托言欲登此崔嵬之山,以望所怀之人而往从之,则马疲病而不能进。于是且酌金罍之酒,而欲其不至于长以为念也”,诗中的“我”当然都指“采采卷耳”的女子。今之学者,有的认为凡“陟彼”句,都是写妇人想象中的丈夫自我的情况,凡“我姑”句,则写妇人自己的情况;有的则认为除开头4句以外,都是妇人的想象。
我们认为以上3种说法,以第三种最为妥帖。因为这种解释,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人称统一,层次清楚。开篇4句为第一部分,直接写女子采卷耳时怀念征人,“我”,即妇人自称。以下诸句组成第二部分,是妇人的想象,间接写自己的怀念,“我”,即妇人想象中的征人自称。二是更觉其自然,更能表情达意。若照朱熹的说法,不是想象,而是“托言”,诗就不免浅露做作。
诗第一部分,直接写妇女想象征人。“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写女子采卷耳,采了又采,连浅的筐也采不满,这就暗写她心不在焉。她干脆把筐置于大路旁,想起征人来。“嗟我怀人,寘彼周行”,直接点明女子的怀念,是前两句的原因,也引起下文的想象,这一部分虽仅短短4句,但由于诗人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来衬托对征人的怀念,写得情真意切,动人心弦。
第二部分,诗人展开想象,想象她的征人的情况,由此间接表达自己的怀念,增强了诗的感染力。
什么是想象?陆机说:“精骛八极,心游万仞”③,“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④。莎士比亚说:“诗人转动着眼睛,眼睛里带着精妙的疯狂,从天上看到地下,地下看到天上。他的想象为从来没人知道的东西构成形体,他笔下又描出它们的状貌,使虚无杳渺的东西有了确切的寄寓与名目。”⑤诗,有想象,就有生命力,不胫而走;没有想象,则像折断了翅膀的鸟无法飞翔。
《卷耳》之所以耐人咀嚼,就在于它有想象,达到“八极”与“万仞”。明代杨慎《升庵集》说它“原诗人之旨……盖身在闺门,而思在道路,若后世诗词所谓计程应说到凉州意耳”,就承认它是有想象的。诗中想象征人的情况,忽而想象他翻山越岭;忽而又想象他酌酒自饮,藉酒遣愁;忽而想象他马疲仆病;忽而又想象他在长吁短叹。想象之中,虽未著一怀念征人字样,却把妇人的一腔深情间接而强烈地表现了出来。同时,这段想象也进而揭示了“采采卷耳,不盈顷筐”这一结果句的原因,照应上文,使全诗结构严谨。
像《卷耳》这样几乎通篇展示想象的诗篇在其后世也不乏佳作。唐杜甫有一首《月夜》,写他于公元750年7月间,被安禄山叛军虏禁长安的一个秋夜,怀念鄜州妻子儿女的深情。诗人不直接写自己如何怀念妻子儿女,而想象妻子儿女的情况:儿女不知想念在长安的父亲,妻子在月下思念他,直至头发被雾沾湿了,手臂露在月光中也觉得冷了,最后诗人希望全家能够合欢团聚。借助这些想象,就把诗人深切的怀念,夫妻之间真挚的感情真切地表现了出来。这是不借助想象而直接抒情难以达到的。由此,也可见《诗经》对后代诗歌影响之大之深了。
注释:
①宋·朱熹:《诗集传》卷一《国风》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
②何休:《公羊传·注》。
③④晋·陆机:《文赋》,张怀瑾著:《文赋译注》,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22页。
⑤《仲夏夜之梦》第五幕第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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