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崇岳
陆游是我国文学史上熠熠闪光的诗人,也是忧国忧民的政治家。他的一生是在宋金对峙、干戈扰攘中度过的。他出生两年后北宋覆亡,金人的铁骑踏遍了大河南北,他跟随父亲陆宰从中原辗转回到故乡山阴(今浙江绍兴)。“我生学步逢丧乱,家在中原厌奔窜……人怀一饼草间伏,往往经旬不炊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记忆。从童年开始,他看到的是疆土沦丧,山河破碎,因此,收复中原、重整河山便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结,《剑南诗稿》中也就有了许多沉郁顿挫、苍凉悲壮的诗篇。
34岁的陆游从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走入仕途,在半个世纪的宦海生涯中,他魂萦梦系的都是揽辔澄清,收复中原。尽管他官职不高,但“位卑未敢忘忧国”,只要有机会,他都要上书言事。金朝海陵王完颜亮南侵,时任枢密院编修的陆游建议高宗,“以大兵及舟师十分之九固守江淮,控扼要害,为不可动之计”,然后再以十分之一兵力,遴选骁勇之将,以奇制胜,待徐、郓、宋、亳等处抚定后,再渐次率大兵前进。后完颜亮被部下杀死,世宗完颜雍即位,宋金恢复淮水为界,陆游又上书孝宗,建议迁都建康(今江苏南京),他说:“车驾驻跸临安,出于权宜,本非定都,以形势则不固,以餽饷则不便,海道逼近,凛然常有意外之忧。”说到动情之处,不觉涕泗横流:“孤臣老抱忧时意,欲请迁都涕已流。”淳熙十三年(1186)春,陆游在赋闲了几年之后,又被任命为权知严州(今浙江建德)军事。孝宗在临安召见他,他又剀切提出,要缮修兵备,搜拔人才,赏罚分明,“使虏果有变,大则扫清燕代,复列圣之仇,次则平定河洛,慰父老之望。”大臣王炎宣抚川陕,辟陆游为属官,他又献进取之策,“以为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无论是建议迁都,或是狙击入侵之敌,都有理有据,力透纸背,显示出陆游不是一介迂腐书生,而是一位有远大抱负的志士。
陆游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时局变化,甚至睡梦中也不忘收复失地,“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一旦有胜利捷报,他便涕泪满颐,欣喜若狂。绍兴三十一年(1161)完颜亮渡江南侵,后方沦陷区积极抗金,相继收复嵩州(今河南嵩县)、长水(今河南洛宁西)、寿安(今河南宜阳)、洛阳等地,时在临安的陆游奋笔疾书:“白发将军亦壮哉,西京昨夜捷书来。胡儿敢作千年计,天意宁知一日回。”开禧年间韩侂胄北伐小有胜利,陆游作诗云:“却看长剑空三叹,上蔡临淮奏捷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企盼着“中原烟尘一扫除,龙舟溯汴还东都。”到了那时,顽敌就歼,山河一统,龙舟相衔,从临安北上,溯汴河直达东都开封,该是何能惬意!
但是,南宋统治集团醉生梦死,苟且偷安,全不以社稷为意,先后与金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绍兴和议》、《隆兴和议》,积极抗金的岳飞、韩侂胄被杀,韩世忠、张浚等被罢黜,眼看着恢复无望,陆游悲愤地写下“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重泪痕”、“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诗句。因积极抗金,陆游屡遭贬斥,几起几落。他与张浚私交甚笃,因此被指控“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免归”;陆游在圣政所(类似修实录的机构,因太上皇高宗还在世,故称圣政)时,因直言得罪孝宗,改任镇江府通判;淳熙七年(1180)陆游任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不久,孝宗忽然召他赶赴临安商讨国事,就在他兴高采烈赴临安途中,又受到给事中赵汝愚的弹劾,被免职还乡;淳熙十六年(1189),参与修高宗实录的陆游又因“所至有污秽之迹”而被罢官,这年他已是65岁的皤然老翁了。直到嘉泰二年(1202),78岁的陆游才又被起用,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风刀霜剑,岁月蹉跎,冯唐易老,寸功未立,陆游只能慨叹“可怜万里平戎志,尽付潇潇暮雨中”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陆游最后的20年几乎都是在山阴老家度过的,虽然仕途蹭蹬,命途多舛,但他并不消沉颓唐,个人荣辱从未放在心上,只念念不忘请缨杀敌,“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虽已是桑榆晚景,但豪情不减当年,“倘得此生重少壮,临危敢忘不赀身。”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怀!但是朝廷上的派系倾轧,使他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报国无门、壮志难酬,他只能赋诗言志,发泄自己的感慨。“读书有味身忘老,报国无期涕每倾”;“夜视太白收光芒,报国欲死无战场”;“引杯抚长剑,慨叹胡未灭”。透过这些诗句,我们看到了陆游内心的隐痛。直到嘉定二年底(1210),85岁的陆游撒手尘寰,赍志长逝,中原仍未恢复。易箦之际,他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念念不忘的仍是他深深爱着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