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早发白帝城》这首诗是古代山水诗中最优秀的篇章。关于这首诗的系年,一直众说纷纭,争议甚多。普遍认为写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春,詹瑛先生《李白诗文系年》:“系此诗于开元十三年。”这些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关于李白的《早发白帝城》,经历了一个复杂的繁衍过程。这个过程包涵了三个方面:写作时间,写作目的,作品流传。
李白《早发白帝城》这首诗的写作时间认为写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春。可谓众说纷纭。然而,在众说纷纭之中,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这首诗作于春天。
吕华明先生认为这首诗不可能作于乾元二年的春天。
李白长期流放夜郎,据两唐书《肃宗纪》所载:其间有四次大赦:乾元元年二月丁末,已改元大赦。四月乙卯,以有事南郊大赦。十月甲辰,以册立太子大赦。二年三月丁亥,以旱降死罪,流以下原之。
一般都认为,李白遇赦,当是乾元二年三月的这次。乾元元年李白之案刚被确判,判为流放,一个刚被判为流放的囚犯是不可能马上被赦免的。 再者,乾元元年的几次赦免都是有范围的。而李白都不在赦免范围之内。只有乾元二年三月的一次赦免,才明确规定:“以旱降死罪,流以下原之。”也就是说,只有这次赦免,按李白犯罪所受的处罚,才可以属于赦免之列。
据《全唐文》卷四四肃宗的这次赦文有:“天下现禁囚徒,死罪从流,流罪以下一切放免。”“京城宜令中书、门下即分往府县,御史台,大理寺即亲自按问,疏决讫具状闻奏,诸府州各委所由长官准此处分。诸色流人及左降官等,所由类列。”从这段赦文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次赦免虽然宽大,但手续审特别繁琐。 首先,无论是死罪降流或是流罪放免的,罪犯的档案材料都是经由中书、门下二省所分往府县的官员与罪犯所在的地方官共同处分,然后送往长安,经由大理寺及御史台复查按问之后,再具状奏闻肃宗。只有肃宗亲自审批之后。真正的赦令才可能送到罪犯的所在地。
据《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八:“(寻阳)西北至上都二千七百六十里”。按照乾元二年三月这次赦免的程序为大赦的消息从长安送到寻阳,再由寻阳传到夜郎,李白由夜郎回到寻阳接受审查,然后材料由寻阳送往长安,再交给皇帝审批,最后由长安送回寻阳,李白才得到正式赦书。
据《唐律·名例》“流配人在道会赦”条疏议,《宋刑统·名例》“行程,依令,马行七十里,驴及步人五十里,车三十里。其水程,江河余水沿溯程各不同。但车马及步人同行,迟速不等者,并从迟者为限。”按唐制送官府文书得最快速度,“马日七十里”计算,途中毫不耽误,乾元二年三月大赦的消息传到寻阳至少需要四十天。又李白被长流夜郎,其流放地为三千里之外,以三千里计算,消息从寻阳送到夜郎亦需四十多天。加上途中的耽误、三峡冬夏不通航等等自然因素。李白在得到消息的时间,大约是在乾元二年夏季或秋季。得到消息之后,李白立即返回浔阳。因此,李白顺流下三峡的诗,绝不可能作于乾元二年的春天。也就是说,李白《早发白帝城》绝不可能作于乾元二年。
李白《早发白帝城》这首诗的写作地点,不作于其初出夔门时。
杨慎《升庵诗话》卷七:“盛弘之《荆州记》巫峡江水之迅云:“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杜子美诗:“朝发白帝暮江陵,倾来目击信有微。”李太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虽同用盛弘之语,而优劣自别。今人谓李、杜不可以优劣论,此语亦太愤愤。”又“白帝至江陵,春水盛时,行舟朝发夕至,云飞鸟逝,不是过也。”太白述之为韵语,惊风雨泣鬼神矣。太白娶江陵许氏,以江陵为还,盖室家所在。”
郭沫若《李白与杜甫》:“这首诗,有人说是开元十三年李白初出夔门时所作,也有人说是乾元二年遇赦离白帝城东下时所作,都没有说准确。他们都忽 了第二句的一个“还”字和第四句的“已过”两个字。那明明是遇赦东下,过了三峡,回到了荆州是做的。”
郁贤皓先生《李白出蜀年代考》(见《李白丛考》):“如《早发白帝城》诗,目前学术界大都认为是乾元二年流放遇赦回江陵时所作,诗中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个“还”字表明:他曾从江陵溯江而上,现在返回江陵。如果说次诗是初出蜀之作,这个“还”字作何解释。”
黄端云先生《李白开元元年到开元十八年行踪考略》,认为李白开元十二年秋天离蜀,然后他认为“出峡在开元十三年春天”。黄端云先生之所以会这样认为,其主要原因就是要考虑李白的那些冬春滞留三峡和顺流下三峡的诗歌,其中也包含《早发白帝城》。但是,正如郁贤皓先生所指出的,黄端云先生忽视了《早发白帝城》中“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还”字。
同样, 我们都知道,李白出蜀在秋天。其《峨眉山月歌》和《初下荆门》描写的季节都是秋季。开元十二年秋,李白出蜀,他怎么可能滞留于开元十三年春再出三峡呢?再看,诗中的“还”字,以此诗作于开元十二年秋,确实也难以交代清楚。因此,李白此诗是很难让人信其为初出夔门之作。
李白此诗的真正写作地点不是其初出夔门之作。
开元十二年秋,李白作《峨眉山月歌》出蜀,作《初下荆门》直奔江陵。江陵是他们李家生意的第一个庄口。在江陵安顿之后。他便往返于巴东一带打点生意。其《江上寄巴东故人》诗云:“汉水波浪远,巫山云雨飞。东风吹客梦,西落此中时。觉后思白帝,佳人与我违。瞿塘饶贾客,音信莫令稀。”诗题曰“寄巴东故人”。以“故人”称,可知交情非浅。故人者说?诗云“饶贾客”。李白与“饶贾客”的交往,很可能是由生意上的交往,发展为感情上的交流。如果不是经商,他怎么可能与“饶贾客”扯上关系,并建立那样深厚的感情呢?他与“饶贾客”的交往之地,已是其“觉后”所思的“白帝城”。由此可知,李白曾商贾于白帝,而《早发白帝城》,正是他商贾白帝城,于春水盛时,返回江陵后的追忆之作。
李白《早发白帝城》这首诗是古代山水诗中最优秀的篇章。其作品流传可谓山水诗的绝唱。诗人那历尽艰险而遇赦的喜悦心境,久别亲友而归心似箭的急切念情,以及得以解脱之后的兴高采烈的神态,无不在空谷传响,夹岸秀丽的山峡风光之中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全诗气势豪爽,情景交融,精妙至极。明·杨曾赞曰:“惊风雨而泣鬼神矣”。
李白《早发白帝城》的创作,擅长于以情写景,以景抒情。在艺术表现上,诗人选择自然景物中最富特征,自己感受最深的某些方面加以突出的描绘,在具有浓郁的主观色彩的氛围中,蕴涵了无穷的韵味,故而较之晋宋诗人的“情、景、理”三段式的风格情调更胜一筹,作品意向高远,感情更为真挚。
郦道元写三峡“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 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郦道元此文写得够清爽。李白取其清爽,更加入一种异乎寻常的欢快。他在流放夜郎途中,万般颓丧,意外得到特赦,那急于归来以及归途上之狂喜,神情都传达在诗中了。听听"间""还""山"那叶韵,多么响亮;全篇字音的组织,又是多么抑扬顿错。早霞中出发,心情也见辉煌。一日而还,谢天谢地,好运降临有如梦幻啊!怀着如此好心情,听着猿啼,哪里还有"渔者歌曰"那种悲苦?凄厉的猿声连绵不绝,反而化作衬托轻舟的道具,李白的手段何等神奇!郦氏写的是文章,循规蹈矩,达意清晰。李白写的是诗歌,第三句忽而跳到岸边去,是溢满欢乐的内心世界无可制止的腾踔,传情真切。
李白《早发白帝城》从诗歌的内容和情感来看,此诗表达的是李白第一次春水盛时,顺流出峡的感受。全诗一气呵成,毫无滞碍,充满着一种青春的激情,迸发出一股未经浊世,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力量的冲动。这种情绪是属于青年的。莫说乾元二年李白已是五十六七岁的老人,就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也很难具备。以李白生于神龙元年计算,开元十三年春,他二十一二岁,正好是具备这种功力和创作激情的年岁。
因此,我认同吕华明先生认为此诗,乃李白出蜀后由江陵商贾于白帝,又于开元十三年春返回江陵后,对其于春水盛时由白帝返回江陵的追忆之作。 此诗当系于开元十三年春。
参考文献:
1、《李白新考论》 吕华明 北京 作家出版社 2001年版
2、〈〈李太白全集〉〉 李 白 北京 中华书局 197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