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句子是有名的,可知桃花很早即为人所注意。只是桃花命运不济,在花界资格很老而地位不升反降,乃至竟沦落为色情象征,此系花中之又一不平事。
作为这种不平的补偿,桃花得到人中之大名人诗仙李白为知音。
李白身既为名所累,诗亦为名累,他的名气往往成为我们理解其人其诗的障碍。其实李白年轻时也算是个很不听话的,“性倜傥,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尝手刃数人。轻财重施,不事产业”。偏他又自幼诵读儒家经籍,对此一性情中人当是形成精神约束。性情,与约束,使得李白自己也难把握住自己的情绪。有趣的是,他的情绪,在他对桃李和松柏的态度变化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当他情绪激昂时,或是理智占上风时,他就褒松柏而贬桃李。譬如《赠韦侍御黄裳》:
太华生长松,亭亭凌霜雪。天与百尺高,岂为微飚折。桃李卖阳艳,路人行且迷。春光扫地尽,碧叶成黄泥。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
到他放纵性情时,他又常是尽情歌颂桃李,譬如有“桃李务青春”之名句的《长歌行》。这种时候他对于松柏则颇不屑,譬如《拟古十二首》之九: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到他注入深情时,桃李也是其寄托。譬如“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再譬如《寄东鲁二稚子》,直以桃花寄寓亲情: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李白固然也积极去追求过功名,事实上他仅是希望其个人价值能因此而得到社会的认可,或是从道义上觉得理应如此,缺乏的是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样的真诚与热情。当他纵容起性情而不再考虑这些的时候,便有了他的绝好文章《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文中有个除掉束缚而疯狂的李白,以至我们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那集一春之所有灿烂的满园桃花,花之色,人之情,在这一刹那而于天地大块内,于光阴流淌之间,竟成永恒。桃花在李白诗中成为以青春、感情为代表的个性人生美好的象征,则桃花得李白一赏,复何怨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