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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既祖,取道”句“既祖”新解

《战国策·燕策三·燕太子丹质于秦亡归》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这段文字就是著名的“荆轲刺秦王”故事中“易水诀别”一节。其中“既祖,取道”的“既祖”一词,似乎没有难懂或者未明的问题,但熟知的问题,不一定确知或深知,这里特提出来加以讨论。

 

一、“既祖”之“祖”

 

先说“既祖”之“祖”。

在众多的《战国策》选本中,对于“祖”字解说大多沿用南宋鲍彪的说法。

《战国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缪文远《战国策新校注》、诸祖耿编撰《战国策集注汇考》(增补本)及范祥雍《战国策笺证》四者注同,皆引鲍彪本云:“祖,行祭。”

其他的如:王守谦等《战国策全译》云“祖,指祭祀路神。”王锡荣等《战国策译注》、吴兆基等主编《战国策》皆云:“古时出行祭祀路神。”张清常《战国策笺注》云:“祖,祭祀名。出行时祭祀路神。”这四者其实是对鲍彪注的解释。

另有,何建章《战国策注释》云:“祖,古代饯行的一种隆重仪式,祭路神后,在路上设宴为人送行。故称饯行为‘祖道’。”这是对“行祭”的进一步引申发挥。

此外,中学教材给出的注释云:祖,临行祭路神,引申为饯行和送别。这是对鲍注的解释和何氏注释之兼采。

上述诸选本和中学教材均把“祖”解作“行祭”。其实这种解释是一笔令人瞀乱的糊涂账。我们一方面可以把“祖”视为一种祭祀名称,即“路神之祭”;另一方面也可以把“祖”看成一种祭祀行为或活动,即“出行时祭祀路神”或“临行祭路神”;以及由此引申的“祖道”、“祖路”和饯别、送别等。这种解释与文意未稳,殊不恰当。

我们认为“既祖”之“祖”当作名词“行神或路神”解。

首先,根据语境,“既祖”与“取道”两句相俪,即“祖”与“道”相对,也可以看出“祖”当做名词解。

其次,“祖”倘若作“行祭”解,即“出行时祭祀路神”或“临行祭路神”等,则“既”字就没有着落。

其实,早在先秦时期,远出临行之前祭祀路神的观念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这种祭祀行为也是很普遍的现象,古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弭灾祈福。

关于路神的来历,最早可追溯到东汉应劭,他在《风俗通义·祀典》云:《礼传》共工之子曰脩,好远游,舟车所至,足迹所达,靡不穷览,故祀以为祖神。

又,崔寔《四民月令》“正月”条本注:“祖,道神,黄帝之子曰累祖,好远游,死道路,故祀以为道神。”

又,《汉书·景十三王传·临江闵王荣》颜师古注:“昔黄帝之子纍祖好远游而死于道,故后人以为行神也。”

又,《文选·荆轲歌序》:“丹祖送于易水上。”李善注引崔寔《四民月令》曰:“祖,道神,祭祀以求道路之福。”

上述说法,虽人名有异,但可以看出:“祖”当为“祖神”、“道神”或“行神”无疑。

古人迷信以为,山、水、风、云等这些自然现象都有神灵存在,与此相类的“路”也当有神,故此出行对“祖”行祭,以求道路平安,无险无难。那么,荆轲赴秦谋刺,实为一件重大的军国机密和国家行为,上路之时,祭祀路神,祈求顺利,理所当然。其实,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和壮胆行为。

这种对“祖”行祭之行为,开始又称“軷祭”,《周礼》中就有记载。

《周礼》云:“大驭掌驭玉路以祀。及犯軷,王自左驭,驭下祝,登,受辔,犯軷,遂驱之。”

据郑玄《周礼注》及许慎《说文解字》可知:当王乘车出国都之门,便封土象山于路侧,以菩刍棘柏植于山上为神主,即为“軷”。杀牲祭之,祭毕,以车轹軷而去,即为“犯軷”。这样路神可保佑出行之人一路平安。 又,《诗经·大雅·生民》云: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毛传:“軷,道祭也。”郑笺:“取羝羊之体以祭神,自此而往郊。”

另外,在《礼记·祭法》中有天子七祀和诸侯五祀的所谓“国行”,大夫三祀和士二祀中则分别有“行” 的记载。孔颖达疏:“国行者,谓行神在国门外之西”。郑玄注:“行,主道路行作。”

由上可见,荆轲对“祖”行祭完全符合上述思想和行为,实为对路神行祭。这种对路神或行神——祖行祭之行为,在先秦典籍中恒见,兹举数例。如《仪礼·聘礼记》云:“出祖释軷。”胡培翚《仪礼正义》引盛氏云:“始行而祭曰祖。”

又,《左传·昭公七年》:“公将往,梦襄公祖。”杜预注:“祖,祭道神。”

又,《诗·大雅·烝民》云:“仲山甫出祖”。朱熹集传:“祖,行祭也。”

又,《诗·大雅·韩奕》云:“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孔颖达疏释“韩侯出祖”云:言韩侯出京师之门为祖道之祭。

又,《史记·五宗世家》云:“荣行,祖于江陵北门。”司马贞索隐:“祖者,行神,行而祭之,故曰祖也。”

上述诸例均可把“祖”作动词解,即在道路上祭祀路神。

 

二、“既祖”之“既”

 

“既祖”之“既”,在中学课本以及所见的《战国策》译注本、集注本、汇考本、校注本、笺证本、考辨本等诸选本中,都无一例外的阙如不论。

明乎“祖”意,我们该讨论“既”字。首先,从该句所处的具体语言环境中,来推求这个“既”字所属的词性。这节文字简明扼要地叙述了“易水诀别”这一悲壮场景。情节直线推进,步步紧逼,环环相扣,将荆轲送上谋刺的不归之路。该节可作如下压缩(其中主语略去):

送之。至易水,既祖,取道。击筑,和歌,垂泣。为歌,瞋目,指冠。就车

我们从上述排列的这些词语中可以看出:原文的句子经过节缩后都变成了动宾短语。根据古人行文讲求对称之美的原则,我们可以确定:其中的“既”字当作动词无疑。据此,鄙见以为“既祖”之“既”当训为“祭”,“既祖”就是“祭祖”,即“祭祀路神”。

首先,在甲骨卜辞中“既”字有用为祭名之例。

如“既

又,“既(侑)王亥,告。”(《甲》一七四)

又,贞,告既于夒于上甲。(《合集》1205)

同样,卜辞中还有殷王对日行“既”祭之记录,见如下二辞。

(7)于日,既?(《粹》四八五)

(8)贞:于既日?二月(《明》六六八)

由上可见, “既”与“祭”之原始渊源关系。上古先民们由于对自然界的认识有限,因而以为太阳是神灵的象征,对太阳崇拜,对太阳进行祭祀。这里的“既”名或对日行“既”祭之礼,实质上就是一种祭祀名称或祭祀活动。

其次,在传世文献中“既”、“ 氣”、“ 餼”三字古书通用,因而我们可以认为“既祖”就是“ 氣祖”或“ 餼祖”。《论语》云:“肉虽多,不使胜食氣。”许慎《说文解字》“既”字条,引书证云:“论语曰:不使胜食既。”杨伯峻《论语译注》云:“既”、“ 氣”、“ 餼”三字古书通用。

关于三字古书通用,文献有徵:《说文·米部》云:氣,馈客刍米也。《春秋传》曰:“ 齊人來氣諸侯。,氣或从既。餼,氣或从食。”而今本《左传·桓公十年》作“齊人餼諸侯。”故此,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許所據作‘氣’。左丘明述《春秋傳》以古文,於此可見。”

又,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云:“既,叚借为餼。”

又,王筠《说文句读》云:氣、 既一字。

又,《礼记·中庸》:“日省月试,既廪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郑玄注:“既,读为餼。”

又,《仪礼·聘礼》:“日如其饔餼之數。”郑玄注:“古文既爲餼。”   

上述情况表明:其一,“既”、“ 氣”、“ 餼”三字古书通用字。其二,“既”当为较早出现字,常假借为“餼”。其三,“ 氣”、“ 餼”为古今字。

所以,清代金石学家吴云《两垒轩彝器图录·齐侯中罍》云:“戴氏东原曰:既即餼字。段式懋堂曰:三既字皆之省文。窃谓古止作既,既古今字,氣、餼通用字。”  

既然“既”、“ 氣”、“ 餼”三字古书通用,那么“既”字常假借为“餼”的“ 餼”字到底何意?

据《说文》云:“氣,馈客刍米也。”由“氣”孳乳而来的“ 餼”字意义为生牲,文献有据:

《左传·桓公六年》:“齐人馈之餼。”《左传·桓公十四年》:“曹人致餼。”杜预注:“孰曰饔,生曰餼。”

又,《礼记·聘礼》:“归饔餼五牢。”郑玄注:“牲杀饔曰,生曰餼。”《大戴礼记·朝事》:“致饔餼。”王聘珍解诂同郑玄注。

又,《论语·八佾》:“子贡欲去告朔之餼羊。”何晏集解引郑玄注曰:“牲生曰餼。”

又,《国语·周语中》:“膳宰致饔,廩人獻餼。” 韦昭注:“生曰餼,禾米也。”

所以,温少峰、 袁庭栋两先生在《殷墟卜辞研究——科学技术篇》中指出:“既”字读为“”,义为“食生也”(《集韵》)。也可读为“餼”。《礼记·中庸》:“既廪称事”,注:“既读为餼。”《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唯是脯资,餼牵竭矣。”杜注:“生曰餼,牵谓牛羊豕。”《释文》曰:“牲腥曰餼,牲生曰牵。”可见,以杀后未熟之生肉祭神,就叫“餼”、“”,也就是“既”。

我们从上述征引的文献中可以看出:“氣”由所谓的“馈客之刍米”,发展到赠送人的粮食或饲料,最后到赠送人的活的牲口或生肉。也即从低级的刍米,渐次到粮食或饲料,最后到肉食品。这里面有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体现了上古社会发展水平和赠与物的逐渐提高。《左传·成公十三年》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现在将这种馈赠人的活动转移到神灵身上,也就是对神灵献祭,即从开始的刍米到牲口或生肉。从而达到“祭”字的真实内涵。所以《说文》“祭”字条云:“祭祀也。从示,以手持肉。”就是说祭祀鬼神,用手拿着肉供奉神前。

最后,我们从“既”与“祭”的古音上来看,“既”属见纽物部,“祭”属精纽月部。见精为准双声,物月为旁转。戴震在《转语·序》云:“古声同纽之字,义多相近。”故此,“既”训为“祭”较为妥帖。

另外,“既”与“祭”同义连言之例,旧籍习见,兹举数例。如《尔雅注疏》:“祭天曰燔柴,注:既祭,积薪烧之。祭地曰瘗薶。注:既祭,埋藏之。”

又,《释名》:“必取是隅者,礼,既祭,改设馔于西北隅,令撤毁之,示不复用也。”

又,《汉书·扬雄传》:“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湊汾阴。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

又,元人吴师道在《战国策校注》云:“《诗毛传》:祖而舍軷,饮酒于其侧曰饯。”《疏》:“軷,谓祭道路之神,封土为山象,伏牲其上。既祭,处者饯之。饮毕,乘车轹之而去。”

又,王先谦《〈释名疏证〉补》云:“《公羊僖公三十一年传》疏引孙炎《尔雅注》云:‘既祭,披磔其牲,似风散也。’”

综上,我们无论从“既”字的古音和语法,还是从“既”字语义的名实两个方面考察,也就是祭祀之形式以及祭祀之内容,我们均可以得出“既”与“祭”的密不可分关系。“既”当训为“祭”,“既祖”即“祭祖”。

 故此,“既祖,取道”可译为:祭祀路神(或祖神),走上(赴秦谋刺的)道路。

 

    参考书目:

1.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武汉古籍书店,1983.

4.王筠《说文句读》中国书店,1983.

5.王力《同源字典》商务印书馆,1982.

6.唐作藩《上古音手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

7.《汉语大字典》湖北、四川辞书出版社,1990.

8.《汉语大词典》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4.

9.《古文字诂林》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

10.郭沫若《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83.

11.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释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12.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13.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中华书局,1980.

14.陆德明《经典释文》中华书局,1983.

15.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

16.孙诒让《周礼正义》中华书局,1987.

17.胡培翚《仪礼正义》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

18.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

19.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中华书局,1983.

20.刘宝楠《论语正义》中华书局,1990.

21.程树德《论语集释》中华书局,1990.

22.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4.

23.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

24.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

25.《国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6.《战国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7.缪文远《战国策新校注》巴蜀书社,1987.

28.缪文远《战国策考辨》中华书局,1984.

29.诸祖耿《战国策集注汇考》(增补本)凤凰出版社,2008.

30.范祥雍《战国策笺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31.王守谦等《战国策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

32.王锡荣等《战国策译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

33.吴兆基《战国策》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34.张清常《战国策笺注》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

35.王延栋《战国策词典》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

36.何建章《战国策注释》中华书局,1991.

37.崔寔《四民月令》石声汉校注 中华书局,1965.

38.《文选》中华书局,1977.

39.《风俗通义校注》王利器 中华书局,1981.

40.《风俗通义校释》吴树平 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41.《中国风俗通史》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42.傅亚庶《中国上古祭祀文化》东北师大出版社,1999.

43.《殷墟卜辞研究——科学技术篇》温少峰 袁庭栋著 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3.

44.王先谦《〈释名疏证〉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5.朱祖延《尔雅诂林》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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