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何以首肯《红楼梦》

作者：周汝昌
最近，在晚报和《人民日报》上读到两篇谈雍和宫的文章。此二文对我都很有教益。他们不约而同地指出：雍和宫一度是粘竿处，而这实际是雍正布置的一种特务“机构”。这个重要史实，又引起我的许多感想。

粘竿处，是一种俗称，它另有官称，叫作“上虞备用处”。表面上是为皇帝巡狩时执掌“ 扶舆（抬轿）、擎盖、捕鱼、罟雀之事”，而入选的人都是“狷捷”、“血气偾张”、“精锐 ”的“少年”。这就是说，这种“特工”人员都须精明伶俐、身手矫健，可是不那么正派。

我要说的是，乾隆时期最“著名”的一位宠臣名唤和珅的，他正是粘竿处出身而得到了乾隆“赏识”的一个不端之“士”。此人势倾朝野，贪赃狼籍，他的当权祸国，关系到清代盛衰的大问题，这是尽人皆知的；但是很少人提到他是当时掌管“文化工作”的主要人物，一切有关措施，包括利用《四库全书》焚篡古籍的密谋，都是他为首主张的。所以，我们如果结合他的出身来看，他确是带着“文化特务”的味道的，这话并非臆说。

一个引人注目的例证，就是曹雪芹的《红楼梦》的命运，竟与和珅紧密关联在一起。清代著名诗人、学者宋翔凤，最是熟悉乾嘉朝野掌故，他确言：行世的（自然就是百廿回程高本）《红楼梦》，是乾隆“末年”，由和珅“呈上”的，更奇的是皇帝看了还表示“ 然之”----加以“肯定”的评价呢！

这事就透着古怪了。乾隆五十年代上，仍是“禁书最严”的摧残文化、钳制思想的时代，而百廿回本《红楼梦》却偏偏在这时公开问世----而且一出之后，风靡天下！不要忘记，在此之前，它是一部宗室王公不敢取阅、不敢公开的禁书啊！这其间隐藏着一段什么道理呢？有点头脑的学人，难道不应引起严肃的思索，认真的探究吗？

一九八○年，我曾就这个课题作了一些初步研讨，撰有《〈红楼梦〉“全璧”的背后》一文，约三万言。在首届国际红学研讨会上，我即以它作为大会论文，受到了台湾红学家潘重规先生、美国程曦教授等众家学者的重视。今日读雍和宫粘竿处的掌故文章，不禁又想起了这一重要研究题目。我的论点是：根据记载明文和有关线索，曹雪芹原著八十回后之迷失，与程高本后四十回之续作，冒称“全本”，并大力为之印行----这一切都是有背景的，事情是由和珅策划主持的。

粘竿处出身、掌管文化、篡改书籍、熟悉“市井”小说唱本的和珅，为什么要将《红楼梦》“呈上”，而且获得了皇帝的点头“首肯”？这一切依然需要继续探讨，因为对如此重大的一个问题视而不见，不予解答，或者还为之辩护，怕不是求真求是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