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杂咏
天山万笏耸琼瑶①,导我西行伴寂寥②。
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共难消③。
注释
①万笏(hù户):天山群峰。笏,古代朝会时所拿的一种狭长板子,有事则书于上,以免遗忘,形似一曲背老人。这里以其形状群峰。琼瑶:美玉,比喻天山上的积雪。
②寂寥:这里是寂寞、空虚意。
③满头晴雪:指诗人的白发。共难消:与天山上的积雪一样不易消除。[1]
鉴赏
1840年,英军入侵天津海口,清政府派直隶总督琦善前往谈判,并将林则徐撤职查办,随后充军伊犁(今属新疆)。《塞外杂咏》即林则徐充军途中,见天山风貌有感而发。林则徐虽不以文名,其诗却自有独到之处,尤其是他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不愧为世人敬仰。
诗从写景入手:“天山万笏耸琼瑶,导我西行伴寂寥。”天山雪峰,数以万计,笏一般陡峭,玉一般洁白,它们导着作者西行,一路上与作者为伴、互慰寂寥。诗中所谓的“寂寥”,不仅是林则徐在充军途中的寂寞,更是他在政治立场上的孤独。清朝后期,朝廷腐败无能,外国侵略者先是以鸦片毒害中国,待中国“几无可以御敌之兵,无可以充饷之银”时,继而又以枪炮掠夺土地。人民水深火热,国家危在旦夕。在此紧要关头,林则徐极力主张抗外,并以“虎门销烟”事件震惊中外。而以皇帝为首的“求和派”却甘受屈辱,苟且偏安,并无理地排斥和打击“主战派”。林则徐的心情,与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在《摸鱼儿》中所写的“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一样,空有杀敌报国的拳拳忠心,却得不到朝廷理会,其中的“寂寥”,可谓刻骨铭心。
林则徐置身于茫茫雪原,由雪山的寂寞联想到自己的寂寞,继而想到整个“主战派”被朝廷冷落,想到中国沿海正在遭受侵略者的蹂躏,不能不悲愤。悲愤之极,又无可奈何,只有喧泄于长笑之中。“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共难消。”山是不会笑的,但此时的雪山在诗人心中却是有灵魂的——它们和诗人一样,满头都是难消的“晴雪”。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在《诉衷情》里说:“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林则徐此时也已年近花甲,当他放眼荒漠而凄凉的雪原,或许也有一种“心在沿海,身老天山”的感慨。不同的是,宋朝的敌人是金国,天山一带正是战斗的前线。二人所处的时代不同,环境也不同,但他们的命运又极其相似。不管“匹马戍梁州”的陆游,还是虎门销烟的林则徐,他们所面对的,一个是“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朝廷,一个是“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满清政府,他们的理想和抱负,最终都只能是“关河梦断”,“尘暗貂裘”。
“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更难消。”一代民族英雄林则徐在堕落的王朝里倍受排挤,被贬途中,只有寂寥雪山相伴,忧心如焚却无人可倾诉,只能与山灵相对笑,他笑出了报国无门的内心之痛,扼腕长叹,一夜黑发变银丝,他的笑令人悲痛。
读完这首诗,读者不难感受到诗人对当时腐朽政治的痛心和不满。林则徐是“禁烟派”和“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为广东禁烟和沿海防敌做出了重大成绩。到头来,朝廷却给林则徐和其他禁烟官兵加上了“误国病民”的罪名。林则徐心中的委屈之大、悲愤之深,不言而喻。然而诗中并无灰心、沉落之意,这正是诗的可贵之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林则徐也是这样,他并没有因为个人的荣辱得失而忘记了国家和民族。林则徐在谪戍伊犁期间,仍为加强边防做出了重大贡献,并通过译辑《四洲志》首先察觉了沙俄窥视中国的野心。他老病之时,仍大声疾呼:“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吾老矣,君等见之。”历史证明,他的预见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