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散眼前，闲情许心底——马致远《寿阳曲·远浦归帆》赏析

寿阳曲·远浦归帆

【元】马致远

夕阳下，酒旆闲，两三航未曾着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

【赏析】苏东坡誉唐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沈括《梦溪笔谈》载“宋迪工画，其得意者，有平沙落雁、远浦归帆、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夕照，谓之八景。”元东篱小令《潇湘八景》取材于此，亦谓“以画为曲，曲中有画”，《远浦归帆》是其一。

马致远早年多作“昔驰铁骑经燕赵，往复奔腾稳似船”的豪迈激越之音。二十年间官场沉沦，漂泊无依，愤懑常有，牢骚频发之余，曾经的壮志豪情渐渐消磨殆尽。摘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句意而自号“东篱”，则是心归田园，以求寄托的人生取向的曲折反映，《远浦归帆》其中可见一二。

“夕阳下”言时间，东篱《天净沙·秋思》中亦有“夕阳西下”之句，夕阳残照，晚霞泣血，每见此景，东篱独爱一个“下”字。“落”显迅疾而不用，“下”有缓降之衰势，不由令人念及旭日东升，喷薄欲出，昂扬而上的进取之态。诗人生不逢时，志不得伸，年华蹉跎，徒换来两鬓染霜，人生迟暮一滴浑浊的泪珠潸然而下，不正如一轮昏暗的夕阳摇摇欲坠？

“酒旆闲”言地点，若值风劲，酒旗必然招展，酒肆内外当有豪气干云，而此时，晚风习习，帘幡不过微摆，风帘轻动之间，诗人心底涟漪也略略荡漾。“酒旆”本无情，“闲”乃是东篱宁静恬退心境的悄然流露，看不到推杯换盏，听不到拳令吆喝，唯能嗅得到酒气消散，触得到酒痕杂陈，一江清水也许稀释了村镇酒馆的农家陈酿，淡薄的酒香里诗人心如止水。

“两三航未曾着岸”写远景，江滨码头已拴系了无数渔船，尚有白帆三三两两自江面缓缓驶向岸边，归航时的桨橹划摇得从容不迫，不同于出航时的如箭离弦乘风破浪。满载一船收获，船舷吃紧水线，行船才会如此。诗人驻足江边，暗淡的光线扰乱了视野，唯有白帆醒目，似行不行，欲归未归，此身不在酒肆畅饮，亦不在渔船之上，天地间形同沙鸥伶仃。

“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写近景，谁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情的江水慨然接受了落花的瓣瓣馈赠，浸润而出的是幽幽花香，混合在江边渔村茅屋袅袅升起的炊烟里。渔船轻轻靠岸，渔人匆匆卸鱼，在桥头买卖完后又各自速速回家，种种情景映入东篱眼帘，归为一个“散”字。人去桥空，村镇喧嚣一时复又沉寂，安谧恬静中闭目聆听着鱼汤沸腾，酒入喉咙，落寞的只有诗人一人。遁世乡间却无法置身渔人行列，令诗人如鲠在喉，佐一怀闲情入觥筹，竟咀嚼出几丝惆怅！

渔家生活悠然闲适出于天然，诗人暮年归隐却是出于无奈，马致远在《四块玉·叹世》中自称“佐国心”无人识，“拿云手”无人用，“千丈红尘”无处“跃马食肉”，只好拈野花微笑，酌村酒自乐，风云气概入尘土，心事淡定问闲情。综观全曲，清雅之外愈见冷清，超然之余更见忧闷，读来令人心脾俱澈。一面是清者自清的不同流俗，一面是清静无为的洒脱放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