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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语言艺术之“荒诞离奇---红楼梦”

作者:邢殿峰

《红楼梦》是一部悲剧色彩较多的现实主义巨著,书中带有作者自传的性质。可是,小说从开篇始到处充斥着荒诞离奇的语言文字,不可以不说这些也是曹雪芹语言艺术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满纸荒唐言”,“说起根由虽近荒唐”,那么,“谁解其中味?”,让读者“细按则深有趣味”。

《红楼梦》是曹雪芹的“一把辛酸泪”,尽管发泄了他的怨世骂俗,进行了局限的叛逆,可也反映出他对富贵的留恋。应该说,小说里带有宿命的思想,仍然存在着部分的消极情绪。

荒诞离奇的语言文字不仅仅是为躲避文字狱,其实,蕴涵着曹雪芹的思想意识,使得《红楼梦》意蕴深邃,成为一部永远无法穷尽的奇书。首先,他把整个故事放到一个近似神话的氛围下,更加在书里安排几个神秘的梦境,大量运用谶语,也让小说人物说出些荒诞的话语等。

一.梦幻神话的荒诞氛围。

“无材不堪入选”补天的剩石头说和绛珠仙草向神瑛侍者还泪说构成了开篇的荒诞神话布局,在太虚幻境的虚拟世界中,添加进大量纷繁复杂的日记般的现实人物组成故事情节,构成了整体的小说架构。通过使用谶语来展示家族的命运和人物的命运结局,分阶段的提醒和告诉读者,从而把全书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曹雪芹创作了梦游秦可卿的兼美(第五回),既是融黛玉和宝钗于一身的美貌才女是他的理想。他追求理想化的黛玉和生活实际的宝钗,兼美显示作者在虚拟的梦幻理想和现实实际里徘徊矛盾的思想意识。

《红楼梦》的开头就说:“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也难怪脂砚斋说:“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是梦,秦(可卿)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香菱)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

梦境是《红楼梦》的荒诞怪异氛围的重要组成,有统计分析,书中共达30左右个梦境。曹雪芹身世和家世的复杂悲凉,导致成书红楼梦的心态是悲愤和凄凉的,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他借助虚无的梦来反映自己的情绪,林林总总的大小梦境表现了作品的主题思想,同时带有宿命的成分,在推动故事发展和人物刻画上起到重要的作用。

第一回,甄士隐梦见一僧一道且行且谈,道出了宝黛的“木石前盟”,为批判“金玉姻缘”奠定了基础;第五回,宝玉游幻境,阅图册,听仙曲,隐括了封建“末世”妇女们的不幸命运;第十三回,秦可卿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在兴盛之时置祭田、办义学,以备衰败之时子孙有靠,预示了贾府“树倒猢狲散”的悲剧结局;第七十二回,凤姐梦见宫里一位娘娘向她夺锦,是在凤姐和旺儿媳妇说起当家的困难,贾府“出的多,入的少”的经济状况时说出来的,是贾府将被皇室抄没的信号,预示贾府会走向衰败。

五十六回甄、贾宝玉互梦更是经典的荒诞梦境,“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作者在这里借贾宝玉之口,强调梦就是真这样一个事实,真乃是文学史上的巧合。曹雪芹发挥语言艺术的极致,把荒诞的虚无和现实连在一起,把真与假、梦与醒纠缠一起,来揭示红楼里“真假、有无”的主题思想,增强了宿命消极的悲剧色彩。

二.谶语的荒诞。

有分析统计,《红楼梦》中出现的比较重要的谶语形式和载体有:图谶、诗谶、语谶、梦谶、灯谜、酒令、戏文等等。《说文解字》云:“谶,验也。有徵验之书。河洛所出之书曰谶。”《广雅·释诂四》云:“谶,纤也。其义纤微而为效验也。”总之,所谓谶,是对于未来带有应验性的预言和隐语,它们往往假托天命与神意的形式出现,具有迷信与玄幻色彩。

形式的多样化是红楼谶魅力的一个重要来源但这还只是表面的特征。《红楼梦》除了在形式上对谶语作了拓展之外,更为主要的是对谶的功能作了延伸和发掘。这种开掘表现在谶语不再仅仅作为文本的点缀偶然出现在字里行间,也不再仅仅是作为悬念和伏线存在,而是弥合于作者的整体构思之内,成为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图谶:第5回画上绘制的或人物、或景致、或花鸟,用来暗示红颜薄命的主题,增强了小说的诗意与伤感。

诗谶:这里的诗谶还包括小说中出现的大量词、曲、赋等韵文。韵文语言信息含量大,其构筑的意象渗透性广,因此以韵文来进行象征暗示更容易获得艺术张力。比如大观园诗社建立后众女儿所赋之诗词,各各暗含她们的命运,是历来不争之事实。

语谶:书中人物日常所说的话语也往往流露出日后安排。最明显的是第7回周瑞家的送宫花,惜春笑言:“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她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预示着惜春的出家为尼。第30回金钏同宝玉随口说:“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难道也不明白?”第32回,就写她投井而死,这种对自己命运不幸的言中,的确让读者倍感“荒唐愈可悲”?第39回刘姥姥信口开河,诌出一名叫茗玉的女孩在雪地里抽材火,贾府却莫名其妙地着火了?刘姥姥不安的是,本来想讨贾母的欢心,却弄巧成拙,让贾母心烦意乱?贾母不安的是,眼前现实中失火事小,导致她产生贾府即将遭祸的不祥预兆,才是最大的心头隐患?下人回话就避讳,将“失火”说成是“走了水”?这种荒唐言想起来,既是作者之感,也是小说主人公和读者所强烈感受到的?正是谶语的大量运用,使得《红楼梦》弥漫着浓郁的悲凉感?神秘感和宿命感?

梦谶:前有分析。

灯谜:最重要的为第22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书中各主要人物皆在此回中制灯谜,预示了家族和个人的命运。

酒令:书中众女儿喝酒行令的描写有多处,酒令如射覆、拇战、掣签等,第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借行酒令,以花为谶,再一次点明各人的结果。

戏文:17至18回,元妃省亲点戏4出:《豪宴》、《乞巧》、《仙缘》、《离魂》。脂砚斋批:“《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4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庚辰双行夹批)
谶与宿命向来密不可分,谶源于古人“天重象,见吉凶”之“象”的思维观念,它是天的预言,而不可逆转的天命恰是宿命论思想的重要内涵之一。另外,更多时候谶预示的是不好的结局,往往带有悲剧的气息。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巧妙运用谶的此类特点,完善了小说的主题,烘托出辛酸感人的氛围。曹雪芹遵循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把个人悲剧置于家族和社会的大悲剧环境中去描写,真正体现出历史的真实感与厚重感,谶语由此完美地融入小说的主题营造中,悲剧的魅力也成为谶语的魅力。

三.人物语言的荒诞。

《红楼梦》的人物语言高度个性化,充满诗意和象征意味?其中,人物经常说出一些令读者和书中其他人物认为荒诞离奇的话语。这些荒唐的语言为了揭示人物的特定心理,在刻画人物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另外在揭示小说主题?渲染气氛和情节结构方面,也至关重要?
第7回写焦大醉骂:“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这里“红刀子”与“白刀子”的顺序颠倒,正活画出一个醉汉语无伦次的特定口吻?

第26回薛蟠误将“唐寅”认作“庚黄”,宝玉和众人都一起纳闷,真相大白后,薛蟠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好自我解嘲笑道:“谁知他‘糖果’‘银果’的?”一个草包形象跃然纸上,深刻揭示出贾府男主子们精神世界的腐朽没落?

贾宝玉的语言常有疯话呆语,符合他“秉正邪两赋而来”“有时似傻如狂”的性格?第2回作者借贾雨村之口,说他七八岁就说出了:“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其中所蕴含的对男尊女卑的反叛之思,在周围人看来自然是荒唐到了极点?第66回兴儿向尤二姐介绍宝玉,“成天家疯疯癫癫,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宝玉的深刻?悲苦?愤世?孤独和茫然,正是外化为这疯癫之语?

诗性十足的林黛玉,有时竟也说出“放屁!”这样的粗俗之语?而胸中没有多少文墨的王熙凤,在联句时居然也咏出了挺文雅的“一夜北风紧”?尤为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姥姥,一个乡下粗婆子,随口讲故事给女孩子起的名字,也是非常斯文的“茗玉”?这些是作者有意用反笔,刻画人物性格矛盾因素的相辅相成。
傻大姐误拾绣春囊,没认出是春宫图,便心里盘算:“感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然是两口子相打?”这既写出了傻大姐性格上傻得名副其实,也渲染出贾府矛盾丛生的紧张氛围,又风起于清萍之末,暗示抄检大观园的血雨腥风,以及探春所预言的贵族统治者的“自杀自灭”?

在《红楼梦》的叙述描写里也存在着荒诞的手法,比如第26回,黛玉的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据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怎听”?鸟飞不为黛玉的哭声所惊吓,而是为黛玉“秉绝代姿容,据稀世之美”所感动?这样的叙述,按生活实际评判,则极为荒诞,只能视作诗意描写才贴切,凄美深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总之,《红楼梦》里充满了荒诞离奇的语言文字。使得读者读《红楼梦》有时觉得是在搞预测学,或者有点把弄“周公解梦”的味道。对于这些,我们的主要欣赏态度应放在文本的学习上面,从小说的整部情节发展的结局,来掌握有关贾府家族和各个人物的命运结局。进而理解曹雪芹宿命消极的精神思想,更为主要的是欣赏曹雪芹在语言艺术上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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