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词赏析之十一——写景、咏物之词（下）

作者：张英基
摘要：蒲松龄才如江海，著述颇丰，近二百万言。其文学创作，兼备多体，小说、诗词、散文、曲赋，各体均有成就。蒲松龄今存聊斋词117阕，其题材思想内容丰富多样，或感慨身世，或讽喻时弊，或叙天灾人祸、忧荒记灾，或抒写闺情、爱情，或叙友情、亲情，或咏隐居田园之乐，或咏物、写景，或释道哲理阐发，等等。其词的艺术风格兼豪放、婉约之长，又独为一体；其语言丰富多彩，继承创新，别具一格。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词写景、咏物之词（下）艺术风格语言特色

写景、咏物之词（下）

瑶华·白秋海棠，和希梅作
冰绡裹泪，暗洒西风，立台阶人瘦。春酲乍醒，清露浣、叶叶罗衣凉透。啼螀絮语，怎偏说、断肠时候。叹怨闺、锦字深缄，莫认玉苞含蔻。碧空寒兔斜飞，伴寂寞闲庭，无数更漏。肌凝獭髓，点素靥、那有吴宫人购。凄凉倩影，化一片、行云吹皱。想玉梅、憔悴楼东，谁寄夜珠盈斗？

注释：

1、冰绡裹泪：白秋海棠白色花瓣如白色薄绢。裹泪，指花上露水。
2、立台阶人瘦：此指花如思妇消瘦，立于苔阶。

3、春酲：春，酒的代称。酲，酒醒后的困倦病态貌。

4、罗衣凉透：罗衣轻薄，透气易凉。此指白秋海棠叶经露洗刷甚凉，如同穿着罗衣，透气凉透。

5、啼螀：鸣叫的寒螀。
6、怨闺：愁怨之闺房，此指思妇居处。

7、锦字深缄：锦字，织诗文于锦缎，此为思妇寄与良人的情书。深缄，意谓重叠地封裹。

8、玉苞含蔻：意谓美如含苞欲放之豆蔻。

9、寒兔：传说月中有玉兔。此指寒夜之月。

10、獭髓：白獭的骨髓。晋·王嘉《拾遗记》卷八载，三国时，孙权第三子孙和喜欢邓夫人，因舞“水晶如意，误伤夫人颊”，太医以“白獭髓，杂玉与琥珀屑”，医治伤痕事。

11、素靥：白的面颊。

12、吴宫人：此指为邓夫人求购獭髓的吴国宫人。意谓思妇欲医面容，使之如初，却无人为之购良药。

13、倩影：美人身影，此指思妇之身影。

14、玉梅：白梅。

15、夜珠：夜明珠。

这首词为和李希梅咏白秋海棠而作。词中将白秋海棠喻为思妇。词的上片以“冰绡裹泪，暗洒西风，立台阶人瘦”、“罗衣凉透”、“断肠时候”、“叹怨闺”诸句，写深秋时节，思妇独立苔阶，泪洒西风，罗衣凉透，身如病酒。恨虫声悲吟，令人肠断。写其悲伤、孤独、人瘦、哀怨与相思。

词的下片以“碧空寒兔”、“寂寞闲庭”、“无数更漏”、“凄凉倩影”、“憔悴楼东”等句，写深秋月夜之下思妇的清苦、寂寞、凄凉与憔悴。

霜叶飞·望甲山红叶，同子巽作

祝其凭眺。停车处，寒山人爱秋好。不关多事是春风，也不关斜照。但一夜、霜华受饱。芳颜依旧同年少。怕负却新妆，又远衬、眉峰一抹，翠巘深窈。凄绝塞上燕支，紫台人去，夜月环佩归杳。玉阶飞堕悄无声，叹故宫谁扫。影鸦背残晖未了。霎时生恐黄昏到。待看他、朱成碧，又是春回，绿云飘缥。

注释：

1、甲山：指夹谷山。据《博山县志·方舆志·山脉》载：“夹谷山，县西北三十里淄川县境内。顾炎武谓即《水经注》之甲山。”此山今划归淄博市博山区石门乡。

2、子巽：王子巽，名敏入，字子巽（亦作子逊），号梓岩，淄川丰泉人。邑庠生，工诗文，为词人好友。

3、祝其：指夹谷山。《左传·定公十年》载：“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杜预注曰：“夹谷，即祝其也。”

4、停车处：停车爱红叶。

5、爱秋好：爱秋来红叶美好。

6、不关多事是春风：意谓不关春风多事把“红叶之花”吹放。

7、斜照：指夕阳返照，色更红。

8、霜华：意谓饱受浓霜之叶。
9、芳颜：指红叶之美好姿容。

10、怕负却新妆：新妆，指美人的新妆饰。意谓怕辜负秋来红叶之美，特来观赏。
11、眉峰：形容远山如眉。

12、翠巘深窈：指翠峰幽深貌。

13、凄绝塞上燕支：凄绝，凄凉之极；塞上，古时指长城内外边境处；燕支，燕支山，位于甘肃境内，在匈奴（又作胭脂草名）。词人由夹谷山红叶联想到燕支山的胭脂草。

14、紫台人去：杜甫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诗句（《咏怀古迹五首》其三）。紫台，天子居处；人去，指王昭君离汉而去匈奴。词人由“塞上燕支”，联想到离汉赴匈奴的王昭君。

15、环珮归杳：意谓不见昭君月夜魂归之踪影。

16、玉阶飞堕：指宫中华美的台阶飞叶坠落。

17、影鸦背残晖未了：影鸭背，指寒鸦背所照日影；残晖未了，意谓鸦背被日光所照之残光未尽。

18、朱成碧：红变成绿色。意谓春回大地，红叶生出绿叶。

19、绿云飘缥：绿云，指茂密的绿叶；缥，为淡青色。意谓绿叶茂密飘扬着嫩绿色。

这首词为同友人王子巽望甲山红叶而作。甲山，即夹谷山。据《博山县志·方舆志·山脉》载：“夹谷山，县西北三十里淄川县境内。顾炎武谓即《水经注》之甲山。”

词的上片化用了杜牧《山行》诗句，以“霜华受饱”、“芳颜依旧同年少”、“眉峰一抹，翠巘深窈”等句，写深秋时节，甲山红叶经霜之后的美丽“新妆”。

词的下片由甲山红叶引出与“红”有关的典故，诸如“塞上燕支”，燕支山之胭脂草；“紫台人去”，由“塞上燕支”，联想到昭君女；“故宫谁扫”，由红叶联想到唐玄宗晚年居处之凄凉；“影鸦背残晖未了”，由红叶联想到落日残晖。

词人在深秋观赏霜叶的同时，依然不能忘情于“春风”、春回的“翠峰”、“绿云”，从中透出词人生命蓬勃向上的生气。

疏影·四影词，和希梅韵（四阕）

疏影·帆影

行云翳日，傍画樯隐隐，风片飘忽。送客河桥，春水方生，烟波倒影千尺。朱楼人倚斜阳晚，看度过、阑干无迹。隔树梢、迅若飞鸢，掠破蔚蓝天色。曾记孤村近水，酒旗似画里，烟外欹侧。短堠长亭，一片离愁，并入数声风篴。模糊草粘天远，怅望眼、都迷空碧。恰喜他、两岸潮平，叶叶镜中浮出。

注释：

1、翳日：遮蔽太阳。

2、画樯：画船之桅杆。以上两句意谓蔽日之行云，隐约依傍于画船桅杆之帆。

3、春水方生：意谓冰化水张。

4、飞鸢：飞鹰。此句以飞鹰之迅疾喻指快速行驶的帆影。
5、孤村近水：化用秦观词“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句（《满庭芳》）。

6、酒旗：酒家招牌。
7、烟外欹侧：烟外，指烟柳之外；欹侧，倾斜。意谓酒旗在烟柳之外倾斜。

8、短堠长亭：堠，古时记里程之土堆，单者为短堠，长者为长堠；长亭，“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白孔六帖》卷九）。堠、亭，均为古时送别之地。

9、风篴：同“风笛”，意谓风传笛声。

10、空碧：碧空。

此词共四阕，为和李希梅“四影词”帆影、桥影、阑干影、秋千影而作。此其一，写帆影。上片写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天气所见的不同帆影：“行云翳日，傍画樯隐隐，风片飘忽”、“送客河桥，春水方生，烟波倒影千尺”、“隔树梢、迅若飞鸢，掠破蔚蓝天色”。

下片以“孤村近水，酒旗似画里，烟外欹侧”、“短堠长亭，一片离愁，并入数声风篴”、“模糊草粘天远，怅望眼、都迷空碧”、“两岸潮平，叶叶镜中浮出”诸句，回忆送别友人时，由近到远，所见到的不同帆影。

疏影·桥影

长虹百尺，卧鸭头波底，低亚阑赤。画舫匆匆，载过衣香，柔蓝荡起空碧。无声冷月湖心里，认司马、留题陈迹。看浸虚、雁齿排连，倒映踏青双屐。偏爱游鱼聚处，柳阴系钓艇，如傍蟾窟。记莲湖，凉雨初收，廿里水天一色。何当载酒浮杯去，压镜里，幽芬堪挹。倩杖藜，扶过溪东，人在画中游历。

注释：

1、长虹：此指弧形拱桥，长桥似虹。

2、卧鸭头波底：鸭头波，指绿波。意谓石桥倒影卧于绿波之底。

3、低亚阑赤：低亚，同“低压”；阑赤，即“赤阑”，红色阑干。意谓赤阑倒影于桥下。

4、画舫：指雕饰彩画的游船。

5、载过衣香：意谓画舫所载多为富贵之士，或携歌姬，船过之处，飘散衣香。

6、冷月：清冷之月。意谓环境冷落凄凉。

7、认司马、留题陈迹：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载：成都有“升仙桥”、“送客观”。司马相如入长安，题市门曰：“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太平御览》卷七三引为“题桥柱曰”。此借指往日名士题桥之遗迹。

8、浸虚：虚，指天空。意谓天空浸于水中。

9、雁齿排连：雁齿，意谓排列有序，如同雁之行列。意谓长桥洞多，洞与洞相排连。
10、青双屐：指古时木底有齿的登山鞋。此泛指游人的脚步。

11、钓艇：钓船。

12、傍蟾窟：蟾窟，月之别称。言其孤寂清冷。

13、莲湖：指莲子湖。

14、载酒浮杯：浮杯，杯浮于水上。意谓以舟载酒，往游莲湖。

15、压镜：意谓湖水如镜，舟行于湖如压镜里。

16、幽芬堪挹：意谓莲气幽香可取。

17、倩杖藜：藜，茎老可为杖。意谓请拄着藜杖。

此其二，写桥影。上片描写水中桥影之形状：“长虹百尺，卧鸭头波底，低亚阑赤”，拱桥如虹。以“无声冷月湖心里，认司马、留题陈迹”，“雁齿排连，倒映踏青双屐”等句，写往日名人题桥旧迹、桥与桥相排连的情状。

词的下片，由桥影联想起游览莲湖的情景：“柳阴系钓艇，如傍蟾窟。记莲湖，凉雨初收，廿里水天一色”、“载酒浮杯去，压镜里，幽芬甚挹”、“人在画中游历”。

疏影·阑干影
回环屈曲，有个侬凭久，幽思枨触。云破月来，移上花枝，参差掩映帘竹。横斜未减疏梅态，看亚字、苔阴低划。阁春愁、一抹残阳，锁住云廊卅六。何事梨花带雨，泪痕对镜里，若断还续。画槛雕楹，纨扇裴徊，垂手纤纤如玉。曾闻解释春风恨，惯笑倚、沉香亭北。最惨切、金碧楼台，度尽冷烟苜蓿。

注释：

1、回环屈曲：指阑干曲折环绕。
2、侬凭久：指思妇凭阑时间很长。
3、枨触：触动、感触。

4、疏梅态：原指映在帘上的梅影其枝条横斜交错，显现稀疏之姿态。此句以梅姿喻帘上之竹影。

5、亚字：指古代礼器上似“亞”字形的花纹。此指阑干照于苔上的“亞”字形阴影。

6、阁春愁：意谓春来相思之愁。

7、云廊卅六：云廊，指有浮云之廊。王旬《宫词》有“水殿云廊三十六，不知何处月明多”句。

8、画槛雕楹：彩饰之阑干，雕饰之檐柱。
9、纨扇裴徊：纨扇，以细绢制成的团扇。裴徊，徘徊。

10、春风恨：因春风摧残春色而恨。

11、沉香亭：在唐代兴庆宫内。今西安兴庆公园有沉香亭。

12、冷烟苜蓿：冷烟，指塞外烽烟；苜蓿，草名，原产西域，后随胡马传入内地。此处指苜蓿峰或苜蓿烽，在玉门关外。苜蓿烽愿以烽火台所在而得名。

此其三，写阑干影。词的上片以“回环屈曲，有个侬凭久，幽思枨触”、“阁春愁、一抹残阳，锁住云廊卅六”句，借阑干写思妇怀人。

词的下片以“何事梨花带雨，泪痕对镜里，若断还续”、“曾闻解释春风恨，惯笑倚、沉香亭北”句，借阑干写宫妃失宠。

疏影·秋千影

梨云院落，正小门闭了，春在墙角。风日暄妍，采柱横斜，幽闺半卷帘幕。锦绳低共游丝袅袅，又暗惹、花梢铃索。想步虚、一种风姿，漫遣玉容飘泊。邻院斜阳送过，隔花昼漏永，莺燕相谑。环佩声中，裙舞留仙，上下参差交错。晚来罨画梧桐月，看帖地、不惊鸟鹊。恁昏黄、阒寂园亭，且伴阑干闲却。

注释：

1、梨云院落：梨云，梨花盛开如云。意谓秋千院里梨花盛开。

2、暄妍：意谓天气温暖，景色明媚。
3、锦绳低共游丝袅袅：锦绳低，指华美的秋千索下垂。游丝，指春来昆虫吐丝飘于空中者。袅袅，摇曳貌。意谓秋千未荡，风吹绳索之状。

4、花梢铃索：指系花铃的铃索。意谓秋千绳索摇曳，暗中牵引花铃之索。

5、步虚：意谓众仙缥缈步行虚空。此以仙人步虚喻女子荡秋千之情状。

6、漫遣玉容飘泊：漫遣，不经意聊遣。玉容，女子之美容。飘泊，意谓身随秋千索，山下荡游。

7、隔花昼漏永：意谓春日白天渐长，漏声隔花传来。

8、裙舞留仙：即留仙裙舞。意谓众女荡秋千之情状，仿佛群仙留此，在表演裙舞。

9、罨画：罨，原义为网从上覆盖，引申为掩盖、覆盖。此指绘画时以浓色覆盖淡色。

10、恁昏黄：恁，如此。

11、阒寂：寂静无声。

12、伴阑干闲却：意谓在夜间阑干无人倚，秋千无人荡，皆闲而无伴。

此其四，写秋千影。词的上片以“梨云院落，正小门闭了，春在墙角”、“幽闺半卷帘幕”、“锦绳低共游丝袅袅，又暗惹、花梢铃索。想步虚、一种风姿，漫遣玉容飘泊”句，写荡秋千的季节、秋千架之所在、女子走出闺阁荡秋千的情景。

词的下片，以“邻院斜阳送过，隔花昼漏永，莺燕相谑”、“环佩声中，裙舞留仙，上下参差交错”、“晚来罨画梧桐月，看帖地、不惊鸟鹊。恁昏黄、阒寂园亭，且伴阑干闲却”诸句，写时光度过之快，女子荡秋千时身姿与喧笑声，晚来人去，秋千园亭之冷清寂静。

参阅书目：

《聊斋词集笺注》，赵蔚芝笺注，黄河出版社1999年版；

《聊斋诗词选》，殷孟伦、袁世硕选注，齐鲁书社1983年版。

2005．11．14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张英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