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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古文字论略(之二)——齐系金文、简牍文

作者:张英基
摘要:

山东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岳石文化遗址出土的大量文物资料和古文字材料表明,先齐、齐鲁古文字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本文从古文字学、齐鲁文化的角度,将齐鲁文字归纳为陶文、金文、简牍文三大类,并对每一类文字的具体形态及其特点作扼要分析、评述,试图揭示其齐鲁文化的底蕴。探讨齐鲁古文字的产生、发展及其形态、特点,对研究汉字的产生、发展及演变,对探索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无疑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先齐文字 齐鲁文字 陶文 金文 简牍文 形态 特点
齐系金文

金文是指铸或刻在金属器物、货币、玺印、符节之上的文字符号。

齐系金文的收集和研究,早在宋代就已经开始了。宋代齐地人赵明诚《金石录·齐钟铭跋》载:“宣和五年,青州临淄县民于齐故城耕地,得古器物数十种,其间有钟十枚,有款识尤奇,最多者凡五百字。”其中“款识尤奇”者,即指著名的齐叔夷钟、镈等器铭。此后,历代不断发现,至今见于著录的齐国金文约有百余篇。从这些作为齐系金文载体的器物上看,有钟、镈、鼎、鬲、敦、 (簋)、釜、盘、爵、觶、壶等。此外还有兵器、货币、玺印、符节等。从其制作时代看,西周、春秋、战国均有,以春秋中期以后者居多。从持器者的身份看,有齐侯国氏、高氏、鲍氏、陈氏等卿大夫以及贵族。从铭文篇幅字数看,有长有短,多者达五百余字,少者仅有一、二字。

齐系金文具体又可分为礼器铭文、量器铭文、兵器铭文、货币铭文、玺印铭文、符节铭文,等等。

春秋时常见的礼器铭文,到战国时仍在继续流行。齐系礼器铭文的笔画圆劲凝重,字数较多,或记言、或纪事,题材广泛,形式多样。内容多系因某事为先人制器,云云。春秋末年,陈田子逐渐控制了姜齐命脉,后来田齐取代了姜齐政权。这从此时的礼器铭文中就可以看出,陈氏之“陈”,与陈国之“陈”,在字形上有着明显的差异。现已确定为战国田齐礼器铭文的就有:陈逆(匚古)、陈逆 (簋)、陈曼(匚古)、陈喜壶,等。陈逆,《左传·哀公十四年》载有“陈逆杀人”、“陈逆请而免之”,可证。陈曼(匚古),即田襄子盘,《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有“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可证。田齐建国以后,还有了明确纪年的礼器铭文,其中以“十年陈侯午敦”、“十四年陈侯午敦”,最为著名。“陈侯午”,即太公和之子齐桓公,“十年”、“十四年”,分别为公元前365年和公元前361年。

齐系量器铭文是战国铜器铭文中独特的品类,载有许多容量和重量单位,是研究这一时期度量衡方面的珍贵资料。据清末金石学家吴大瀓《愙斋集古录》载,清代咸丰年间,在山东胶县灵山卫出土了三件著名的齐国铜量器:“子禾子釜”、“陈纯釜”、“左关(钅和)”。“釜”、“钅和”为计量单位,十升为一“钅和”,百升为一釜。这三件齐量器上均刻有铭文,以子禾子铜釜最为详尽。其内容大意谓:关口上使用的量器应以仓廪的量器作为校测的标准,如果有人将其容量加大或减小,就要依法惩处,云云。这一篇齐量器铭文,是我国目前所见的最早度量衡管理的法规条例,它具体反映了当时量器标准的校定和对违规者处罚规则,等等。陈氏新的计量单位有升、(钅和)、釜、钟,皆为十进位的,这比起齐国先前的旧计量单位:升、豆(四升为一豆)、区(四豆为一区)、釜(四区为一釜)、钟(十釜为一钟),显然是有所进步(丘光明《试论战国容量制度》,《文物》,1981年第10期)。

齐国兵器铭文最为发达,数量大,品类多,这与齐国重兵尚武的风习和军事兴国的传统不无关系。齐兵器铭文,多为铸造而成,铸款的铭文较规整。字体结构,体制宽博,行笔粗犷。因此齐兵器铭文虽数量多,但每件的字数却较少,这是齐兵器铭文的一大特点。齐兵器铭文格式较简略,字数很少,有的仅记地名。例如:阳(二戈),山东沂水、平(阝金)(阴) (三剑),山东平阴,等等。有的在地名后,间或加上“造戈”者,例如:“高密□(造戈)”等。有的地名还附有里名,例如“成□(阳)辛城里鈛”(二戈),山东莒县,等,这为齐兵器铭文所特有的格式。有的地名后,往往还缀以“左”、“右”,例如:“城阳左”(戈),莒县;“昌城右”(一戈),淄博东南,等等。显而易见,“左”、“右”应为“左戈”、“右戈”之省略形式。(《齐文化通论》新华出版社2000年版第331-332页)

齐系货币铭文,以刀币文最有名。刀币,取像于刀削之形。《管子·国蓄》载,先王“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管子·山权》曰:“汤以庄山之金铸币”、“禹以历山之金铸币”。凡此等等,足见齐地为刀形货币的发祥地和主要流通地区。齐刀币的面文主要有:“齐夻(大)化”、“齐之夻(大)化”、“齐之化”、“节墨夻(大)化”、“节墨之夻(大)化”、“安阳之夻(大)化”、“齐返邦(立长)(长)夻(大)化”。“夻化”,为齐刀币铭文的专用术语,旧读为:“法货”。在王献唐的《临淄封泥文字目录》、裘锡圭的《战国货币中的市》、吴振武的《战国文字铭文中的刀》诸文中,均将“夻化”,读作“大刀”。“节墨”即“即墨”,“安阳”即曹县,均为齐鲁古地名。有的古钱币专家将“齐返邦(立长)夻化”刀铭中的“返”字,或释读为“建”,或释读为“造”,从而与姜齐建国相联系,并认定其为齐桓公称霸时所铸行的货币(郑家相《中国古代货币推究》)。何琳仪先生则从齐刀币的铭刻风格和形体加以分析,他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类刀币时代提早到春秋中期之前。刀铭‘立长’亦见于战国(厂驫)羌钟、中山王鼎、长安库戈、长安布币、行气玉铭、古玺等,是典型的战国文字。‘立长’之所从“立’作‘□’,亦见田齐古玺‘陈□立事岁安邑亳釜’(1),有明显的时代色彩。因此,这类刀铭不但不是春秋齐桓公以前的文字,也不是春秋姜齐文字,而只能是战国田齐文字”(2)。所论为是,本文从其说。

战国末期,齐国受秦货币影响,铸行了一种圜钱,其形扁平而圆,中有方孔,外有框,币面铭文有“賹化”、“賹二化”、“賹四化”、“賹六化”四类(3)。这种齐賹化圜钱,专家鉴定为战国末期齐襄王复国以后所铸行的货币。有的学者将“賹化”,释为“今山东寿光县西南益城所铸”(4),可为一说。齐圜钱往往与齐刀币同时出土,这说明二者之间有子母相权的兑换关系(5)。

上述可见,齐国货币文字具有简明扼要、文省意明的特点,多者五、六字,少者二、三字,这表现出齐国货币在铸造、流通和管理方面是十分严谨的,有着比其他各国更强有力的管理制度和统一措施。

玺印、符节铭文,均为古代作凭证的一种信物。《说文》曰:“玺,王者印也,所以主土。从土尔声。玺,籀文从玉。”其实许慎的解说与战国时玺印的实际不尽相合。齐系玺文,“玺”亦作“土尔”、“鉨”等形,且尊卑均可使用,并非“王者”专用。只是齐官玺印面一般比私名玺印大一些而已,文字也较多些,因此其史料价值、文字价值也比较高。齐官玺印文风格特异,较易辨识。其玺印面通常呈方形,多为白文,其字形粗犷。其形制也很特异,有的在印面上方有突出,呈“凸”形,有的在印面上、下方均有突出部分,呈“□”形,如“齐立邦鉨”、朱文“左桁”诸玺印(《古玺汇编》),均属于此类形制。

符节也是古代作为凭证的信物,有兵符、虎符、马节等。战国时,唯秦国有兵符铭文,而齐国有马节铭文。罗振玉《三代吉金文存》中就著录了一件罕见的齐国马节铭文:“齐节大夫五幸”,可证。

齐系简牍文
简牍是竹简和木牍的合称,既指用竹、木制成的书写材料,又指在这种材料上书写的文字。中国古代用竹、木制成的书写材料,是我国最早的正式书籍。

古代无纸,以青丝绳贯竹简为之。用绳贯穿,故谓经。经者,今所谓线装书矣。竹简文字取竹为材,既经济,又方便,远胜于金石。因此竹简便成为春秋战国时代最主要的书写材料。用竹者曰“册”(策),一根竹片叫做“简”,把多根简编连在一起叫做“简策”,“策”意与“册”相同;一块木板叫做“板”,写了字的木板叫做“牍”,一尺见方的“牍”叫做“方”。《尚书·金縢》曰:“史乃册祝”;《尚书·洛诰》曰:“王命作册逸祝册”;《尚书·顾命》曰:“命作册度”。以上“册”字或假鞭策之“策”字为之。《仪礼·聘礼》曰:“束帛加书将命,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仪礼·既夕礼》:“书遣于策”,“书瑁于方”。《周礼·春官宗伯·内史》:“凡命诸侯及公卿大夫,则策命之”,“以方出之”。《左传》:“灭不告败,克不告胜,不书於策”,又“名藏在诸侯之策”是也。曰“简”,《诗·小雅》:“畏此简书”,《左传》:“执简以往”,《王制》“太史执简记”是也。《礼记·中庸》载:“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字多者编简而书之,字少者书于方。简贯以绳,而方不贯以绳。以其用绳故曰编,以其用竹故曰篇。方,版牍也。古者师徒讲习,亦用方誊写。《尔雅》曰:“大版谓之业。”故曰肄业、受业。《管子·宙合》云:“修业不息版”,“圣人著之简筴”。修业者,修习其版上之所书也。版,版牍。竹简繁重,非别版书写,不易肄习。简筴,即简策(册)。王充《论衡·量知》载曰:“竹生于山,木长于林,……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又曰:“断木为椠,析之为板,力加刮削,乃成奏牍”。可见,简策一般为长篇著作或文字,而版牍则主要用于记录物品名目或户口,也可画图和通信。

据考证,在公元前1300多年(商代末期),我国就已有了简策,后世一直沿用到印刷术发明之后,其间以春秋到东汉末年最为盛行。东汉以后逐渐为纸写本所代替。

迄今发现最早的简牍实物是战国时期写有文字的竹简和木牍。

齐简牍文,西汉时,人们曾在中原地区发现过战国齐竹简“壁中书”(6)。后来,一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才有大宗的考古发现。1972年,考古工作者从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一号墓葬中,发掘清理出残乱的齐简牍4900馀枚。这批简牍文字的内容,多为论兵著作,诸如《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尉缭子》、《六韬》等。其中有与通行至今版本略有差异的论政诸子书,如《晏子春秋》等,还有一些是至今未见著录的其他杂著。在这批齐简牍文字中,尤为令世人瞩目的是《孙子兵法》残简200馀枚,载2400馀字,其中有《孙子》残简13篇,《孙子》轶文残简4篇。还有题为《吴问》的残简9枚,计250馀字,记载了孙武与吴王阖庐的问对之辞。同时,还发现了失传一千七百馀年的《孙膑兵法》书简240馀枚,6000馀字(7)。依据最新整理,山东银雀山一、二号西汉墓,共出土竹简7500馀枚,其中有《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尉缭子》、《管子》、《守法守令等十三篇》等先秦典籍。其中《孙子兵法》竹简233枚,分上篇十三篇和下篇佚文五篇;《孙膑兵法》竹简222枚,为16篇。
而木牍则是与竹简质地形体不同的书写材料,是由长方形木板制成的,两面削治平滑,以供书写。文献中称“牍”,或称“版”,亦作“板”。《论衡·量知》曰:“断木为椠,析之为板,力加刮削,乃成奏牍。”在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中,也发现了一些记篇题的齐木牍文字。《孙子兵法》篇题,即为木牍文字,是由六块碎片拼成的,原先许是缚在盛竹简的书囊之外的。所记的内容似为13篇的题名,共列三排:第一排因残缺过甚,已不能分辨了;第二排似分为五行字;第三排分为五行字,清晰可见(8)。

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中的这批齐简牍文的字形方正、扁长不拘,笔画肥瘦浓淡,横笔、撇、捺有波磔,点面有明显的起伏和波势,用笔提按顿挫,有轻重、刚柔、疾徐之变。字形体制基本保持了秦隶的一些特点。例如实现了汉字笔画化,将小篆圆转弧形的线条,变为方折平直的笔画,基本上摆脱了汉字的象形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符号化,成为“不象形的象形字”(9),其笔画也进一步地简化了。但秦隶毕竟是从古文字脱胎出来的,因而个别字画仍有篆意,还保留了一些篆书的痕迹。

以上这些齐简牍文字虽出自无名书手,但却具有较高的艺术性,而且书写风格多样,从文字学和书法艺术的角度看,也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料。

注释:

(1)《玺汇》0289、(2)、(3)、(5)何琳仪《战国文字通论》,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78、85、87、88页;

(4)杨宽《战国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36页;

(6)《汉书·艺文志》;

(7)、(8)山东银雀山汉墓《孙子兵法》部分竹简照片、摹本;《孙子兵法》十三篇篇题木牍照片、摹本,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第28、128-131、14l页;

(9)《鲁迅全集·门外文谈》,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

200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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