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可称为“一韵”

作者：徐礼节、余恕诚
——苏轼所谓“二十四韵”是否可指《二十四诗品》

《二十四诗品》（以下简称《诗品》）旧署唐司空图作。1994年，陈尚君、汪涌豪撰文认为：《诗品》当为明人所撰，引发了一场关于《诗品》作者的持久争论。否定一方的依据是，自司空图去世到宋末，《诗品》从未为人所知，也不见典籍称引，明人引以为证的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一段话，其实与《诗品》无关，并不能证明苏轼

曾见过《诗品》。苏轼所谓“（司空图）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中的“二十四韵”，是指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所列自己的二十四联诗，而非构成《诗品》的二十四首诗（该书每“品”为一首诗）。其主要理由是，“一韵”指近体诗中的一联，把一首诗即“把一品称为一韵，是绝不可能的”。肯定的一方则认为“一韵”也可指称“一篇”，苏轼所谓“二十四韵”就是指司空图《诗品》，但对何以“一韵”可指称一篇诗，始终未能举出有力的证据。可见，“一韵”可否指称一篇诗是这场争论的关键之一。

笔者据唐以来文献，认为一首诗是可称为“一韵”的，如：

1、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上:“郭暧……盛集文士,即席赋诗……李端中宴诗成,有荀令、何郎之句,众称妙绝,或谓宿构。端曰:‘愿赋一韵。’钱起曰:‘请以起姓为韵。’复有金埒铜山之句。”

2、《旧唐书·李虞仲传》:“(郭)暧因拜官,会十子曰:‘诗先成者赏。’时（李）端先献……钱起曰：‘李校书诚有才,此篇宿构也。愿赋一韵正之,请以起姓为韵。’端即襞笺而献曰:‘方塘似镜草芊芊,初月如钩未上弦。新开金埒教调马,旧赐铜山许铸钱。’……起等始服。”

3、宋林逋《钱塘仙尉谢君咏物楼成寄题一韵》：“仙人多在丽樵居，况对西山爽气余。若向湖滨属佳句，莫忘秋水落芙蕖。”（《林和靖先生诗集》卷四）

4、宋朱胜非《绀珠集》卷四“一饼熟成一韵诗”条：“段维智，性嗜煎饼，一饼熟成一韵诗。”（《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72册，第351页。按：此材料出自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十《海叙不遇》“段维……性嗜煎饼，尝为文会，每个煎饼才熟，而维一韵赋成”。）

5、明唐顺之《与田巨山提学》：“久之，是以弈棋赋诗，博闻强记，皆昔所甚好。或终岁不对局，或经月不成一韵，或数旬不展卷。”（《重刊荆川先生文集》卷五）
6、清汪灏等《钦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九十“芦”条引《花史》：“（周士亨、江有年）泊一楼下……楼上二女……两生仰视，漫赋一诗……楼上乃大声曰：‘舟中有诗，楼上岂无诗乎？’遂朗吟一韵。两生侧耳听之，一女吟曰：‘湖天秋色物凋残，花吐黄芽叶未干。……忘在孤舟丛里宿，晓来误作玉涛看。’一女吟曰：‘金风稜稜泽国秋，马兰花发满汀洲。……王孙醉起应声怪，铺著黄丝毯不收。’吟毕共笑。”（《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47册，第432页。）

上引“一韵”均非指一联，而是指一首诗。如果说头两则材料中的“韵”或许尚有作诗所用“韵字”之意，后四则中“一韵”所指，则非常明确，尤其是4、5尚是泛指，可包括不同体裁和形式的诗歌。再如：“（苏东坡）诗云：‘香衫半作霜叶枯，遇民如儿吏如奴。……拂衣自注下下考，芋魁豆饭吾岂无！’山谷云：‘庭坚最爱此韵。’”（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二十八《寄赠门下》引《王直方诗话》语）黄庭坚所谓“此韵”，也是指所引苏东坡的“这一首诗”。

又如：“杜诗初年甚精细，晚年横逆不可当，只意到处便押一个韵。如自秦州入蜀诸诗，分明如画，乃其少作也。”（朱熹《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论文下·诗》）其中“只意到处便押一个韵”，等于说“只意到处便写一首诗”，“一韵”同样是指一首诗，包括通韵和转韵等不同押韵方式的作品。

可见，唐以后，一首诗是可称为“一韵”的。所以如此，与古人的作诗方式有关。由“分韵”赋诗或拈一个韵成一篇，“一韵”先是指按限定的一个韵字作的一首诗，如唐李隆基《过大哥宅探得歌字韵》（《全唐诗》卷三），或是指用一个韵作成的一首诗，如3、6,进而泛指可以是不同押韵方式的一首诗，如朱熹所言。

正因此，“韵”也就可以进一步与数字搭配，即用“二韵”称二首，“四韵”称四首，如：宋陈傅良《再用〈喜雪〉〈除夕〉二韵寄宗简》；（《止斋先生文集》卷一）清陈维崧《九月十九同贲黄理田公爕登慈仁寺内z卢阁分赋登高二韵》；（《陈迦陵文集·湖海楼诗集》卷八）唐骆宾王《秋日饯麴录事使西州序》：“人探一字，一韵一篇。”清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一作‘四韵四篇’。”（《骆临海集笺注》第323页）上引“……二韵”、“赋……二韵”皆指作二首诗，“四韵”实际是指“四篇”。依此类推，“二十四韵”可称二十四首诗。

综上，苏东坡称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为“二十四韵”是可能的。（作者单位：巢湖学院　安徽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