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美春
商山老乌何惨酷,喙长于钉利于镞;
拾虫啄卵从尔为,安得残我负疮畜。
我从去岁谪商於,行李惟存一蹇驴。
来登秦岭又巉岩,为我驮背百卷书。
穿皮露脊痕连腹,半年治疗将平复;
老乌昨日忽下来,啄破旧疮取新肉。
驴号仆叫乌已飞,劘嘴振毛坐吾屋。
我驴我仆奈尔何,悔不挟弹更张罗。
赖是商山多鸷鸟,便问邻家借秋鹞。
铁尔拳兮钩尔爪,折乌颈兮食乌脑;
岂唯取尔饥肠饱,亦与疮驴复仇了。
王禹偁不愧为北宋白体诗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其诗中有不少篇什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方面,都颇似白居易的《新乐府》。以上所录的《乌啄疮驴歌》便是王诗这方面的代表作之一。
宋太宗淳化二年(991),诗人被贬至商州(今陕西商县),《乌啄疮驴歌》便作于诗人被贬商州时。诗的开头4句谴责商山(在商州东)老乌残害疮驴。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了一个“喙(嘴)长于钉利于镞(箭头)”,残害疮驴的鸷鸟的形象。诗人对啄疮驴的老乌的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我从去岁谪商于”等12句承接上文加以铺叙,写诗人被贬商於(在今河南淅川西南),行李仅存一头驽弱之驴。此驴为诗人“驮背百卷书”,翻越崇山峻岭。它忍辱负重,伤皮露脊,疮痕累累,经过半年的治疗即将痊愈,不料又被老乌“啄破旧疮取新肉”。待到疮驴号叫,仆人吆喝,老乌已飞离现场,坐在诗人的屋里“劘(削)嘴振毛”。此时此刻,诗人追悔自己事先未挟弹张网作好防击老乌袭击疮驴的准备。这里,诗人将驽弱的疮驴与凶猛的老乌加以对照,淋漓尽致地揭露了老乌残忍的本性,进一步抒发了诗人对老乌的愤恨之情。“我驴我仆奈尔何,悔不挟弹更张罗”两句,在内容上是写诗人的自悔,在结构上则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诗的结尾6句写诗人鉴于“商山多鸷鸟”的现状,接受教训,采取对策,向邻居借来秋鹞,想以此灭老乌,为疮驴复仇。“铁尔拳兮钩尔爪,折乌颈兮食乌脑;岂唯取尔饥肠饱,亦与疮驴复仇了。”诗人对秋鹞的这番话,感情真挚强烈,语言形象生动,颇具艺术感染力。
显然,此诗在内容上是借谴责老乌残害疮驴来痛斥贪官污吏残酷压榨老百姓,具有现实性、人民性,酷似白居易的《新乐府》,不仅如此,此诗在形式上也酷似白居易的《新乐府》。首先表现在结构上酷似《新乐府》。白居易《新乐府》在结构上的显著特点是:“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白居易《新乐府·序》),即诗的开篇点题,结尾显示出其主旨来。而中间部分则往往承接开篇加以铺叙。王禹偁的这首诗,题为《乌啄疮驴歌》,开头4句概括地谴责老乌残害疮驴,领起下文,可谓“首句标其目”。结尾6句表现诗人在乌啄疮驴后所采取的对策:向邻家借秋鹞,愿望:灭老乌,为疮驴复仇,这是“卒章显其志”。诗的中间部分,写疮驴忍辱负重,伤皮露脊,疮痕累累,在“半年治疗将平复”时,又被老乌“啄破旧疮取新肉”,写诗人对老乌的愤恨,以及他自悔事先未作好防击老乌袭击疮驴的准备:这些是承接诗的开篇概括谴责老乌残害疮驴而作的铺叙。
其次,表现在艺术手法上与《新乐府》同出一辙。白居易的《新乐府》发挥题意,大都直言不讳,一目了然,所谓“其辞质而径”,“其言直而切”(白居易《新乐府·序》)是也。其中,也有少数篇什,如《古冢狐》、《黑潭龙》、《秦吉了》,或用神话寓言的方式,或用比拟象征的笔法来讽刺暴露社会现实。王禹偁的这首《乌啄疮驴歌》与白居易的《秦吉了》一样采用了比喻的手法。诗中,以老乌残害疮驴来比喻贪官污吏残酷压榨老百姓,以借秋鹞灭老乌,为疮驴复仇来比喻诗人希冀借助正义的力量铲除贪官污吏,为受尽贪官污吏残酷压榨的百姓复仇。这与白居易的《秦吉了》以“鸢捎乳燕一窠覆。乌啄母鸡双眼枯,鸡号堕地燕惊去,然后拾卵攫其雏”,即以长爪鸢扑翻燕巢,啄食燕卵和大嘴乌啄瞎鸡眼,抓去鸡雏的暴行,来比喻暴吏欺压、残害弱小百姓,可谓同出一辙。
再次,表现在语言上颇以《新乐府》。白居易的《新乐府》语言质朴自然,明白如话,妇孺能吟,王禹偁的《乌啄疮驴歌》的语言与此相似,这是不言而喻的。
由此可见,《乌啄疮驴歌》形似神肖白居易的《新乐府》。从中,我们也可以窥见王禹偁等“白体诗人”的诗作继承白诗现实主义的传统之一斑。
这里,尚须一提的是,我们说王禹偁的《乌啄疮驴歌》形似神肖白居易的《新乐府》,并非意味着这首诗缺乏个性,无审美价值可言。事实上,这首诗并未因有白诗在先而变得不值一读。因为它毕竟著上了诗人的“我之色彩”,打上了诗人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烙印,与白诗又似又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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