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相雨
《红楼梦》的版本与成书过程,一直是红学界比较关心的问题。最近马瑞芳教授通过对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的再三研读,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明义所见《红楼梦》非今存任何一个脂砚斋评本,而是一部早期的、原创性、内容单一而首尾齐全的《红楼梦》!”①那么,历史上真的存在过这样一部《红楼梦》吗?应该如何看待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呢?笔者不揣谫陋,想就此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并就教于各位专家。
一 明义和他的《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
明义姓富察氏,号我斋,满洲镶黄旗人,傅恒的二兄傅清之子,明仁的胞弟。《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见于他的《绿烟琐窗集诗选》,清代的袁枚在其《随园诗话》中引用了其中的第十四首和第十五首。吴恩裕先生认为,“以现有的资料推测,大概他比永忠小五、六岁,生于1740年即乾隆五年左右”,“曹雪芹死时,他大约是二十三岁左右”。②周汝昌先生根据《绿烟琐窗集诗选》和伍拉纳子舒坤批本《随园诗话》的一些记载,推测明义“可能生在乾隆初年,比曹雪芹小一些,但雪芹死时(乾隆二十八年)他大约也该有二十多岁。”③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作为较早的正面提到《红楼梦》的资料,一直备受红学界的重视。对于这二十首诗前的小序,除了极个别学者认为是伪作以外,④绝大部分学者认为是真作,并作为探讨《红楼梦》成书过程的重要材料。
如果以《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来探讨《红楼梦》的成书过程,首先就要判断这组诗的写作时间。对于这一问题,学术界还没有统一的意见。吴恩裕先生认为,该组诗写于乾隆二十三、四年(1758年——1759年),冯其庸先生则在吴恩裕先生的基础上,认为“这二十首诗的作年还应提前”。⑤朱淡文先生则认为,“它的写作下限不能迟于乾隆二十七年;它的写作上限不应早于乾隆二十四年,因为当年明义才十六、七岁,再提前就不太合理。”因此,她认为:“明义的《题红楼梦》组诗的写作年代,可以推定在乾隆二十四年至二十七年之间。”⑥周汝昌先生认为“《题红楼梦》绝句,往早说,可能是乾隆三十五年或稍前的作品;往至晚说,也绝不会是四十六年以后的作品。”现在,大部分学者都采纳了吴恩裕先生的意见,即认为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的写作时间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左右,而且明义与曹雪芹可能有过直接的交往。
二 明义所见《红楼梦》的版本
明义所见的《红楼梦》,是一个什么样的本子?是属于80回的脂评本系统还是属于其它的版本系统?这是学者们普遍关心的问题。对于这一问题,学者们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例如吴世昌认为“今本《石头记》二十三回以前的故事,明义的诗一句也没有触及。”⑦杨光汉认为,“明义的题‘红’绝句所涉的内容都可以在脂评八十回本中找到,从而推断他所见的也就是八十回本而已。”⑧朱淡文认为,“明义所见的《红楼梦》首尾完整,全书已经完成”,是早于甲戌本的“脂砚斋初评本”。(《红楼梦论源》,第214页)刘广定认为“《红楼梦》小说在乾隆十七、十八年时内容尚较今本为简。没有元春省亲和大观园中结社吟诗的情节,史湘云也还不是重要人物。”⑨马瑞芳则认为存在一部“早期的、原创性、内容单一而首尾齐全的《红楼梦》。”周汝昌的态度则比较谨慎,他认为:“二十首诗中所写绝大多数是八十回以前的情节,这两点使人疑心他所见到也只是个八十回传本。可是,有几首诗其语气分明是兼指八十回以后的事,似乎目光已注射到我们所未曾见到的后半部部分。”(《红楼梦新证》,第1073页)
无论明义见到的《红楼梦》是一个什么样的本子,都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需要回答。假如明义见到的《红楼梦》是属于80回本的脂评本系统,那么书的题名为什么是《红楼梦》而不是《石头记》?在现存的《红楼梦》的早期抄本中,书的题名都是《石头记》而不是《红楼梦》。在《红楼梦》的版本史上,最早以《红楼梦》作为全书(抄本)的总名称的,是乾隆49年甲辰(1784年)梦觉主人序本。而明义看到的却是题名《红楼梦》的抄本,比甲辰本要早一二十年。冯其庸认为,明义见到的就是80回的脂评本,之所以称为《红楼梦》,“可能是用这部书的多种名字中的一个,即用了这部书的别名”。(《梦边集》,第352页)冯先生的观点可备一说。不过,在—般情况下,明义应该称这部书的正名,而不是这部书的别名,特别是在《红楼梦》还不太盛行时,称别名而不称正名是不合常理的。假如存在一部早期的、原创性的、内容单一而首尾齐全的《红楼梦》,那么如何解释它与《红楼梦》的早期抄本的关系?现在大部分学者认为,明义的这组诗写于乾隆23年(1758年)左右,而此时的甲戌本(1754)已经颇为成熟,⑩那么,为什么明义看到的还是如此简略的一个本子?马瑞芳认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在明义借阅时已存在。但因为明义是御前侍奉的人,曹雪芹不肯将可能有‘碍语’——比如涉及元春归省和贾府被抄、护官符的书给他,所以将早期记风月繁华、内容单一的《红楼梦》借给明义。”这种可能性虽然存在,但仅仅是一种猜测之词,目前还没有任何实际的材料能够证明确实存在过这样的一个版本。两种观点相比较,笔者更倾向于前一种观点。
三 从《题〈红楼梦〉绝句》推测《红楼梦》的版本可靠吗?
有不少学者认为,从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来推测《红楼梦》的版本,是可靠的、可行的。如朱淡文认为:“明义题诗并不是随手拈来,而是事先经过周密考虑的。事实上,明义始终围绕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选取题咏情节,绝不枝蔓。”(《红楼梦论源》,第213页)刘上生认为,“《题〈红楼梦〉》二十首的排列,总体上与今本《红楼梦》有关情节顺序一致。(差异甚大的仅第7、8等首)可见它们是作者阅读《红楼梦》初稿时因有兴趣或有感触依次写成的,或者是在写完二十首后依故事顺序整理排列而成。由此我们可以大体窥见《红楼梦》初稿的结构面貌。”⑾刘广定、马瑞芳也基本上赞成他们的观点。但是,也有许多学者对这一方法提出了异议。如曲江认为“概而言之,作诗之要当在不即不离。以明义《题红楼梦》而论,许多篇章不过是拈取书中一、二情景,辅以想象,敷演而成。故诗句所咏有些为实有之事,有些则是以情理度之必有,于原书索之或无。若只知一味斤斤于字句之间妄求其本事,则实未免迹近刻舟,形同缘木,只能是茫然无解。”⑿周林生也认为“《题红楼梦》这二十首七绝是作者多次欣赏《红楼梦》时写下的,每次阅读,偶有兴致,便命之于笔。它决不是按照书中故事情节的发展线索去题咏排列的。他举例如下:
题诗次序 《红楼梦》回次
2 第二十五回
7 第五回
8 第二十回
11 第四十三回
12 第三十五回
17 第三回
因此,他认为“决不能说这些七绝中没有提到的情节,明义看到的《红楼梦》钞本中也就没有。”⒀周汝昌先生也认为“诗句遣词用语,大都是较活的。不同于严格的‘论说’文章,因此不能死抠字眼。”(《红楼梦新证》,第1073页)笔者认为,如果从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来推测《红楼梦》的版本,需要有一个前提:即明义完全是按照他所看到的《红楼梦》的内容和顺序来写《题红楼梦绝句》的,他诗歌里面没有写到的内容,《红楼梦》中就没有写。反之,亦然。
笔者认为这一前提根本无法保证,因此,仅仅从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来推测《红楼梦》的版本,是不可靠的。不过,这种推测也往往给人以启发,可以开拓研究者的思路,这是值得肯定的。
四 对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的再考察
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前有一小序,颇为红学界重视,今转录如下: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小序的重要性,首先在于明确指出了《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任何否认曹雪芹的著作权者,都不应回避这一材料。其次,序言还指出了曹雪芹家世的一些情况。对于这个序言的理解,红学界的分歧不大。但是,学者们在具体解释这二十首诗歌时,却出现了较大的分歧。下面笔者列出了周汝昌、吴世昌、朱淡文、马瑞芳、周林生等人对这二十首诗歌的理解:
这里,我们首先假定明义的这二十首诗完全是写实的,没有自己的想象和联想的成分。即使如此,从表格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各位学者对于这二十首诗的理解,有相当大的差异,意见完全一致的很少,其中差异比较大的有第11、14、15、16、20首等。具体意见如下:第一首:
佳园结构类天成,快绿怡红别样名。长槛曲栏随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
该诗总咏大观园,并有了“快绿怡红”的名字,“春风秋月总关情”反映了明义对《红楼梦》的总体印象。但是,这些内容具体是指今本《红楼梦》的哪一回,学者们略有分歧。吴世昌认为指第23回以后的内容,未具体指明是哪一回。周汝昌认为指第36回宝玉与袭人的一段对话,马瑞芳认为是指第17、18回,笔者同意最后一种观点。
第二首:
怡红院里斗娇娥,娣娣姨姨笑语和。天气不寒还不暖,瞳昽日影入帘多。
这是写怡红院里的生活,朱淡文、周林生认为指第25回开头宝玉早晨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马瑞芳认为指第23回宝玉搬入大观园后心满意足,“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吴世昌、周汝昌认为该诗与第一首都是组诗的总冒,点明主题地点。笔者认为,该诗歌写的是第62回宝玉生日,众姐妹和丫头们去给宝玉祝寿,而不是第23回、第25回概括性的叙述:“方吃了半盏茶,只听外面咭咭呱呱,一群丫头笑进来,……宝玉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快预备好茶。”进入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袭人等捧过茶来,才吃了一口,平儿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了。”对于诗中的“娣娣姨姨”一词,学者们有不同的理解。马瑞芳、周林生认为指怡红院的丫头,朱淡文、曲江等认为指宝玉的姐姐妹妹,笔者更倾向于后一种解释。
第三首:
潇湘别院晚沉沉,闻道多情复病心。悄向花阴寻侍女,问他曾否泪沾襟。
大部分学者认为,该诗歌写的是宝玉问候黛玉的病情。周汝昌认为指第57间开头的一段描写:
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黹,便来问他:“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了?”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吴世昌、朱淡文、马瑞芳等认为今本第26回、29回、30回都有类似的情节,未指明具体是哪一回。从今本26回、29回、30回的相关情节来看,所描写的都是白天的情形,第57回开头的一段描写也是白天,与诗歌的内容不太相合。周林生认为,该诗歌是咏第57回紫鹃从怡红院回到潇湘馆,夜深人定后黛玉的谈话。黛玉听后,“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笔者基本上同意周林生的观点。不过,他将该诗分为两截,认为前两句指黛玉,后两句指宝玉,则是笔者不能同意的。笔者认为,该诗歌的内容,应该是黛玉向紫鹃询问宝玉的病情,而不是相反。宝玉因为紫鹃的一句“回苏州去”的话而疯傻,紫鹃回来后,黛玉向她仔细询问宝玉的病情。“寻侍女”的应是黛玉,而不是宝玉。
第四首:
追随小蝶过墙来,忽见丛花无数开。尽力一头还两把,扇纨遗却在苍苔。
该诗歌咏宝钗扑蝶,在今本第27回中,学者们几乎没有异议。但是,在细节方面与今本有较大的差异,如“小蝶”在今本中为“大如团扇”的玉色蝴蝶,“纨扇”在今本为折扇,宝钗丢失扇子的情节在今本中也没有出现。也就是说,该诗中的宝钗似乎还保留着普通少女的天真烂漫,没有今本中如此成熟和圆滑。另外,学者们对“尽力一头还两把”也有不问的理解,吴世昌、周林生等认为是用力摘了两把花;朱淡女认为:“宝钗用力太过,头上发髻敞开了,回复成两把青丝”。笔者基本同意前者的意见,认为后者的解释有点求之过深。
第五首:
侍儿枉自费疑猜,泪未全收笑又开。三尺玉罗为手帕,无端掷去复抛来。
朱淡文、吴世昌、周林生等认为这首诗写宝黛和解,相当于今本第30回的前半部分;周汝昌认为指第34回宝玉挨打后派晴雯送旧手帕给黛玉。从诗歌的细节来看,在第30回、34回中都没有山现“三尺玉罗”,也没有乱出现“掷去复抛来”的情节,“侍儿枉自费疑猜”在第34回中略有体现,在第30回中则基本上没有体现。因此,笔者认为,该诗歌的内容与第30回、第34回都略有出入,相比较而言,笔者更倾向于第34回。
第六首:
晚归薄醉帽檐欹,错认猧儿唤玉狸。忽向内房闻语笑,强来灯下一回嬉。
周汝昌、朱淡文、马瑞芳认为指今本第31回宝玉与晴雯吵架后,从薛蟠处喝酒回来,错认晴雯为袭人。吴世昌认为该诗“所咏情节全不见于今本,亦无类似故事可以比附”。周林生认为该诗的第一句指今本第8回,宝玉从薛姨妈处喝酒回来,第二句所咏情节不见于今本。学者们对这首诗歌中的“猧儿”、“玉狸”有不同的理解。朱淡文、马瑞芳认为这两个词系借代用法,“狷儿”指袭人、“玉狸”指晴雯。吴世昌认为可能是怡红院中某两个丫头的绰号;周林生认为,“可能这是贾母的两个丫头,后象袭人、晴雯一样派来服侍宝玉。”笔者同意朱淡文、马瑞芳的意见,但是诗歌的后两句在第31回中却没有相应的描写,或许明义见到的版本中有相似的描写。
第七首:
红楼春梦好模糊,不记金钗正副图。往事风流真一瞬,题诗赢得静工夫。
对于该诗的前两句,学者们一致认为指今本第5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对于该诗的后两句,学者们的意见很不一致。朱淡文、周汝昌认为指今本第23回宝玉搬进大观园后写《四时即事》诗,周林生认为是明义自叙感慨之词,吴世昌认为旨意不明,马瑞芳认为“梦中诗词使贾宝玉意外地获得写诗技巧。”笔者认为,该诗的后两句流露出的是人生失意时的感慨,与第23回宝玉写《四时即事》时心满意足的心境差别很大。因此,该诗的后两句应是指今本第22回,宝玉周旋于黛玉、湘云之间,反而得罪了两人,回去后很苦恼,先是写了“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的偈语,又填了一支《寄生草》曲子: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宝玉题诗、参禅的心境与诗歌后两句所描绘的内容十分相似。
第八首:
帘栊悄悄控金钩,不识多人何处游。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学者们大多同意这是题咏今本第20回宝玉替丫鬟篦头之事(周汝昌认为是第24回,不知何故),但是对“小红”一词的理解分歧较大。吴世昌、朱淡文、周林生都认为“小红”就是指丫鬟林红玉。周汝昌、马瑞芳认为“小红”一词在古代诗文中为丫头的泛称,这里借指麝月,与林红玉毫无关系。笔者同意后一种观点。
第九首:
红罗绣缬束纤腰,一夜春眠魂梦娇。晓起自惊还自笑,被他偷换绿云绡。
诗歌写宝玉趁袭人夜间熟睡时偷换汗巾之事,见今本第28回,在细节方面与今本略有不同,学者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分歧。
第十首:
入户愁惊座上人,悄来阶下慢逡巡。分明窗纸两珰影,笑语纷絮听不真。
对这首诗的理解,主要有两种意见:吴世昌、朱淡文、周林生、马瑞芳等都认为是指今本第26回黛玉去访宝玉被拒绝之事;周汝昌、蔡义江则认为指第54回宝玉听见袭人、鸳鸯谈心之事。从诗歌的内容来看,与今本第26回、第54回在细节方面都有出入。在今本第26回中,黛玉并没有看见宝钗在内的身影,只是听到了她和宝玉的笑声;在今本第54回中,袭人和鸳鸯谈论的是为父母守丧的事情,只有叹息,而没有笑语。两种意见相比较,笔者认为前者臆测的成分更多一些,后者的解释更为合理一些。
第十一首:
可奈金残玉正愁,泪痕无尽笑何由。忽然妙想传奇语,博得多情一转眸。
吴世昌、周汝昌等认为指今本第35回玉钏送莲叶羹,宝玉婉转劝她之事。蔡义江认为指第43回宝玉祭奠金钏儿,焙茗插科打诨之事。朱淡文则认为指第28回黛玉葬花之事,马瑞芳基本同意朱淡文的意见。理解这首诗歌的关键,在于第一句“可奈金残玉正愁”。吴世昌、周汝昌认为“金残”指金钏投井而死,“玉正愁”指玉钏伤心并迁怒宝玉。蔡义江认为“金残”指金钏之死,“玉正愁”指宝玉忧愁。朱淡文认为“金残”指暮春百花凋零,“玉正愁”谓黛玉感花伤己而吟《葬花辞》。笔者认为,朱淡文的解释很有新意,但是她把“金残”解释为“暮春百花凋零”,则显得比较牵强,“金残”在中国古代诗词中一般是指深秋,而不是指暮春。笔者受朱淡文解释的启发,认为该诗可能指第45回黛玉“风雨夕闷制风雨词”,“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金残”指深秋的阴雨天气,“玉正愁”指黛玉忧愁。“泪痕无尽笑何由”指黛玉正伤心,见宝玉来看望她,就很高兴地打趣宝玉是渔翁。“忽然妙想传奇语”指下面的内容:
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第十二首:
小叶荷羹玉手将,诒他无味要他尝。碗边误落唇红印,便觉新添异样香。
此诗写玉钏,与今本第35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大致相同,学者们对此诗的理解也基本上是一致的。
第十三首:
拔取金钗当酒筹,大家今夜极绸缪。醉倚公子怀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这首诗与今本第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大体相同,只是在细节方面略有出入。大部分学者认为参加宴会的只有宝玉的丫鬟们,也没有占花名签的情节。
第十四首: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朱淡文、马瑞芳认为指今本第34回黛玉“题帕诗”后,“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周汝昌认为指黛玉,但是未说明具体是哪一回。周林生认为第一句指第34回,第二句指第35回,第三、四句指第45回。吴世昌的观点比较矛盾,他认为“这些情节,书中随时可有,但前八十回中却没有一处有这样具体的描绘。因此可以认为:此诗所咏内容已在八十回以后。”笔者认为,该诗歌是以第34回的内容为基础而写的,但是第三、四句在前八十回中没有特别具体的描绘。
第十五首: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周汝昌、吴世昌、周林生、蔡义江等认为指凤姐,其中周汝昌认为指第38回中凤姐打趣贾母头上的坑,吴世昌、周林生认为该诗没有涉及小说中的具体情节。朱淡文认为指宝钗,写她举止端庄、仪态雍容,风流美艳为群芳之冠,与小家碧玉的拘束之态完全不同。马瑞芳认为两种说法都可以。笔者认为该诗反映了明义对凤姐的总体印象,是对凤姐性格、行为的概括,不必把它与具体的情节联系起来。
第十六首:
生小金闺性自娇,可堪磨折几多宵。芙蓉吹断秋风狠,新诔空成何处招。
周汝昌、吴世昌、蔡义江、朱淡文等认为是咏晴雯,在今本第78回中。周林生对此持怀疑态度,认为晴雯身份低贱,与“生小金闺性自娇”不合,认为应指香菱。马瑞芳也不同意咏晴雯,认为应指八十回以后黛玉之死。笔者认为马瑞芳的观点更为合理。
第十七首:
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吴世昌、周林生、蔡义江、马瑞芳都认为是指第3回宝玉、黛玉幼年之事。朱淡文认为指80回以后宝玉、宝钗成婚的事情。周汝昌认为指第36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即宝玉午睡时,宝钗在旁边做针线。笔者同意第一种观点。
第十八首: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诗歌写黛玉病死,婚事不遂,大部分学者认为这是80回以后的内容。吴世昌认为是写80回以后黛玉重病垂危的情形,周林生认为明义见到了80回后黛玉归天的稿子。朱淡文推测,宝玉、宝钗成婚在黛玉病逝之前,黛玉之死在贾府抄没之前,不是现在的120回本的情况。笔者以为,从诗歌的内容来看,明义似乎见到了黛玉之死的情节,所以才产生了“反魂香”、“续红丝”一类的想法。
第十九首: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纵使能言亦枉然。
诗写顽石重新回到青埂峰。吴世昌、朱淡文、马瑞芳认为明义见到了《红楼梦》的最后结局,周林生对此持反对态度,认为这是今本《红楼梦》的第1回。蔡义江认为“可能明义所读到的钞本,也只限于八十回,但结局他已经知道。”⒁笔者认为,将该诗与第18首联系起来看,明义大概见到了《红楼梦》的最后结局。
第二十首:
馔玉炊金末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吴世昌、朱淡文、马瑞芳、蔡义江认为这是写宝玉后来的结局:生活贫困,美人飘散。周林生认为可能是题赠曹雪芹的。周汝昌认为“不详是写小说中人物宝玉,抑写小说作者曹雪芹?”对于其中的“青蛾红粉”一词,蔡义江、马瑞芳认为主要指黛玉,朱淡文认为指宝钗,吴世昌认为“青蛾”指黛玉,“红粉”指宝钗。笔者认为,该诗写了宝玉的最后结局,与第19首共同完成了对《红楼梦》开头的两个神话故事——石头下凡历劫和神瑛侍者、绛珠仙草故事的照应。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一、明义所见到的《红楼梦》与今本《红楼梦》在细节方面可能存在着差异:二、由于诗歌本身的一些特点,学者们对同一首诗,往往有不同的理解,有的差别还很大。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仅仅从《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来推测《红楼梦》的早期版本的情况,是不太可靠的。因此,笔者对是否存在过“一部早期的、原创性、内容单一而首尾齐全的《红楼梦》”持怀疑态度。
注 释:
① 马瑞芳《一部早期的、内容单一的红楼梦——对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的考察》,《红楼梦学刊》2003年第二辑,第221—244页。
② 吴恩裕《曹雪芹丛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03页。
③ 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第1067—1089页。
④ 欧阳健《红楼新辨》,花城出版社,1994年。
⑤ 冯其庸《梦边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23—356页。
⑥ 朱淡文《红楼梦论源》,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201—218页。
⑦ 吴世昌《论明义所见红楼梦初稿》,《红楼梦学刊》1980年第一辑,第1—22页。⑧ 杨光汉《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八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33—240页。
⑨ 刘广定《从“传诗”探红楼梦的成书经过》,《红楼梦学刊》,1995年第1辑。
⑩ 蔡义江先生认为甲戊本曹雪芹生前的定本,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就没有进行《红楼梦》的写作,见蔡义江《黄叶村著书否?—〈红楼梦〉成书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问题〉》,《红楼梦学刊》,2003年第1辑,第33页。
⑾ 刘上生《论红楼梦的两个叙事起点》,《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2辑,第157-158页。
⑿ 曲江《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真伪辩正》,《红楼梦学刊》,1997年第3辑,第239页。
⒀ 周林生《明义题红楼梦试析》,《红楼梦研究集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1—257页。
⒁ 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团结出版社1991年,第4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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