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奸恶必有文才：论阮大铖之《咏怀堂诗集》

作者：李媛
《咏怀堂诗集》十一卷，明末阮大铖作。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又号石巢、百子山樵，或称皖髯，安庆府怀宁县(今安徽安庆)人。出生于一个累世簪缨的科举世家，远祖为“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而立之年的大铖即有“江南第一才子”的美誉。可是这个天才作家的声名并未流芳百世，却偏偏被记录在了明清史籍《奸臣》、《奸佞》诸传中，恰恰应合了“大奸恶必有文才”的说法。

明末天启四年(1624)，为争夺吏科都给事中的职位，阮大铖背叛东林党，暗通权奸魏忠贤。崇祯元年(1628)，被起用为光禄卿，后因政治投机被弹劾罢官。第二年，名列逆案，以七等定罪。此后，因东林党的阻挠，终及崇祯世，未能复官。17年的里居生活，是阮大铖政治生涯中最为狼狈和落寞的岁月，然而又是他艺术上获得巨大成功的时期。这期间，他创作了《咏怀堂诗集》十一卷，近2000首(还不是全部)的诗篇。同时还创作了令他驰名天下的10余种传奇作品，留存至今的有《春灯谜》、《双金榜》、《牟尼合》、《燕子笺》，合称“石巢传奇四种”。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阮大铖勾结马士英在南京拥立福王，建立南明小朝廷。弘光二年(1645)五月，清军的铁蹄攻占了南京，第二年清军渡过钱塘江，阮大铖被迫至江头迎降。之后，为了讨好新主子，阮大铖跟从清兵攻打仙霞岭，因过分卖力，僵仆石上而死。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元好问的这首诗是说潘岳的。说的是其为文和为人的差异。从古至今，人品和文品有巨大差异的人何止是潘岳?在这点上，潘、阮确实是相似的。阮大铖作品今日存世的只有《石巢传奇四种》和《咏怀堂诗集》。《石巢传奇四种》堪称明代传奇的上乘之作，结构严谨，照应妥当，语言典雅，韵味隽永，难怪张岱称道它：“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陶庵梦忆》)而《咏怀堂诗集》一出，阮大铖更被前辈学人誉为“五百年第一人”，有明一代最杰出的诗人。然而由于他政治上“始由首鼠魏珰、东林之间，卒为东林所斥，而名列逆案。继乃乘南都福王之立，阿附权相，汲引佥壬，芟除正士。南都覆亡后复降清室，终于走死，遂为世论所不齿，遗民所腐心。其能文之名，因之亦泯。终满清二百八十年之际，除《燕子笺》、《春灯谜》两传奇外，殆无人能举《咏怀堂诗》之名者矣。其集既未为《四库》所收，士君子复深鄙其人，世间遂少流行之刻本”(胡先骕《读阮大铖〈咏怀堂诗集〉》)。中国历来的诗歌品评，一直延续了以人物品评的标准来论诗的传统，致使很多的优秀作品湮没于古代典籍，没有流传下来，这对于文化传承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明史》亦称大铖“机敏滑贼，有才藻”，削其诗，不登《艺文志》。钱谦益曾阿附阮大铖，也仅录其诗七首，并且不加评骘。朱彝尊编纂《明诗综》，故意不收阮大铖的诗作，理由是“佥壬反复，真同鬼蜮，虽有《咏怀堂诗》，吾不屑录之”。孔雀有毒，不废文章。所幸在辛亥革命以后，陈三立、胡先骕、柳诒徵、章炳麟等前辈学人终于冲破了传统的偏见，客观评价了阮大铖诗歌的艺术成就。他们还广加搜罗，于1928年在盋山精舍印行《咏怀堂诗集》，共四册十卷，1929年又印《补遗》一卷(即《丙子诗》卷下)。除此之外，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明别集类》载，阮大铖尚有一本青少年时期的诗歌集《和箫集》，现存于宁波天一阁，系海内孤本。可以说，阮大铖存世的诗作大抵全部在此了。

历来对《咏怀堂诗集》评价很高。它格律精研，众体兼备，尤擅五古和五律；从诗歌题材上看，山水田园诗数量最多，也最为后世所称道。阮大铖的山水田园诗宗陶(渊明)、王(维)，或描写山水田园的自然风光，或借眼前之景抒一己之情怀，表达了诗人热爱自然、崇尚自然的感情，其中也不乏佛理和禅趣。柳诒徵在《咏怀堂诗集题辞》中说，“芳挈深微，妙绪纷披。具体储、韦，追踪陶、谢。不以壬废言，吾当标为五百年作者”，“《咏怀堂诗》，五言古希踪陶、韦，称最胜”。章炳麟在《咏怀堂诗集题记》中写道：“大铖五言古诗以王、孟意趣而兼谢客之精练。律诗散不逮，七言又次之。然榷论明代诗人如阮大铖者█矣。潘岳、宋之问险诐不后于大铖，其诗至今存，君子不以人废言也。”

这次由黄山书社出版的《咏怀堂诗集》十一卷，是《安徽古籍丛书》之一种，收录了《咏怀堂诗》(4卷)、《咏怀堂诗外集》(2卷)、《咏怀堂丙子诗》(2卷)、《咏怀堂戊寅诗》(1卷)、《咏怀堂辛巳诗》(2卷)，并附有《和箫集》目次(抄录自宁波天一阁)以及阮氏佚诗等相关资料。本次整理，由研究阮大铖的专家胡金望教授和汪长林副研究员校点，并经诸伟奇教授审订。校点本以民国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之盋山精舍印本(简称“民国本”)为工作底本，前六卷(《咏怀堂诗》4卷和《外集》2卷)均参校明崇祯刻本；后五卷(《丙子诗》2卷、《戊寅诗》1卷、《辛巳诗》2卷)由柳诒徵先生或购于书肆，或据抄本刊印，已无他本参校，故依民国本，一仍其旧。全书在校点的基础上标专名号，全书卷首附有《咏怀堂诗集》明刊本、阮氏手迹等多幅精美书影。搜集有关作家、作品、佚文资料，除作者外的他人序跋、题记等作为附录置于书后，编排顺序仍依底本，仅将民国本作为补遗的《丙子诗》卷下与卷上合并，放入诗集正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