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兴”还是“兴拜”——和陈先生商榷

作者：陈传坤
先看陈先生原文。

附录：原文刊载红楼梦学刊第五期第44页标题：

是“兴拜”还是“拜兴”？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写贾府除夕祭祖，有这样一段描写：
……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其中“拜兴毕”三字，在现存各种版本中，除庚辰本外，都作“兴拜毕”。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的《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是以庚辰本为底本的，校注者采用底本的“拜兴毕”，不从他本作校改。

邓遂夫先生校订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2007年4月版)则相反，弃底本而从众本，将“拜兴”改为“兴拜”。校订者在校注中说：
“兴拜”，据各本改。原误之“拜兴”，乃此本抄手笔误或妄改。新校本(按，即指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径依底本不作校改，非是。“兴拜”者，在礼乐声中拜祭祖宗神位也。《礼记·乐记》：“降兴上下之神。”孔颖达疏：“谓降上而兴(按，原文作‘出’)下也。”即云礼乐有降上神兴下神以供祭拜之意。故此处写礼乐声中拜祭祖宗亡灵，谓之“兴拜”，“兴”者，以奏乐请出地下祖宗亡灵也，后文“礼毕乐止”可证。若日“拜兴”，则不知所云。(页764)

孔颖达的原文是：“‘降兴上下之神’者，兴，犹出也。礼乐既与天地相合，用之以祭，故能降出上下之神，谓降上而出下也。”校订者由此而解释“兴拜”的“兴”，是“以奏乐请出地下祖宗亡灵”，这种说法正确与否，我们暂且放在一边不论。

我们先要来讨论被校订者指为“不知所云”的“拜兴”。

拜是跪拜(拜最早只是两手抱拳作拱状，头低至手，这里不详论)，兴是起立(兴的本义是起)，故“拜兴”者，跪拜和起立也，后亦用作行礼的通称。如：
《仪礼注疏》卷第十：拜，兴，饮，皆如宾酬主人之礼。

《全唐文》卷四一五常衮《贺册皇太后表》：候金册以拜兴，承瑞宝而俯受。

《元史·志第二十七下》：舍人引侍中入跪奏，请皇帝中严，就拜兴，退。少顷，再引侍中跪版奏外办，就拜兴。

《王文成公全书别录》卷第十七《南赣乡约》：众皆日：“敢不勉。”乃出席，以次东西序立，交拜兴，遂退。
《儒林外史》第三十七回：迟均赞：“主祭者，诣香案前。”香案上一个沉香筒，里边插着许多红旗。杜仪抽一枝红旗在手，上有“奏乐”二字。虞博士走上香案前。迟均赞道：“跪。升香。灌地。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复位。”金东崖赞：“奏乐神之乐。”金次福领着堂上的乐工，奏起乐来。奏了一会，乐止。

奉贤钱桥谢氏家谱中有“宗规六条”，其中第三条“肃仪”：礼义有赞，所以肃威仪昭，诚敬也。赞唱不设，进退无序，拜兴无节，踉跄抵触，礼度奚存?

看了这些例子，谁还能说“拜兴”是“不知所云”的词语呢?“拜兴毕”，就是行礼毕，何错之有?至于这里的“兴”字是否“以奏乐请出地下祖宗亡灵”，读者看了以上例子特别是《儒林外史》那一段，想必自会有判断了。

校订者自己说过：“按此书体例，勉强可通即仍底本原貌。”(页658)所以把原本不误的“拜兴毕”改为“兴拜毕”，无异于自违其例。“校勘经典名著而持此态度，实令人生畏。”(页661)这是校订者批评别人的话，倘责人严者，也能责己严，则读者幸甚，天下幸甚。（《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五题／陈熙中）

以上陈教授对拜和兴两字意义的理解是正解。不过，究竟用“兴拜”还是“拜兴”，具体到红楼梦文本，还要具体分析。所以，我觉得陈教授的结论还值得商榷。为何呢？我觉得原本标点有歧异，于是理解有不妥。在民俗中，因为古代的献爵、献帛和三献爵都是跪礼，当然是已经跪着了，于是兴（起立），于是拜（再跪下），后焚帛奠酒。于是说礼毕乐止。过程很清楚的。如果按照陈先生的意思说“拜兴毕”就是行礼毕，不可能后来又云“礼毕”一词也。我认为是歧异“拜兴毕”三字，在现存各种版本中，除庚辰本外，都作“兴拜毕”，无误，也更恰当。

我试标点如下：

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陈传坤草于2007.10.30）

注：我原准备再仔细小考一番的，在查阅众多校对本中,我今天发现裴效维校注的作家出版社07年版的程乙本,已经明确注解了,意思和标点,关键处和我以上的基本相同。看来，此处“兴，拜”为描述动作过程的理解也许并不仅仅是我和裴老的，有可能其他专家也有同感罢。看来两种说法，皆可，庚辰校本可一仍原样。2007.10.30.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