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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旭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北宋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仁宗天圣八年(1030),中进士;庆历三年(1043),任谏官。为人耿直,敢于谏诤,在开明派范仲淹和守旧派吕夷简的斗争中,站在范仲淹一边,受到排挤、打击,屡遭贬官。晚年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死后谥文忠。

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他重视人才培养,积极推行诗文革新主张,提倡效法韩愈,在散文、诗、词等各方面都有很高成就。他的散文具有说理明白、平易流畅、委曲婉转、情文并茂的独特风格。他的《六一诗话》,开创了诗话这一文学形式。有《欧阳文忠公集》、《新五代史》和《新唐书》(与宋祁合撰)等。

庆历三年(1043),韩琦、范仲淹、富弼等执政,欧阳修、余靖等也出任谏官。这时开始实行一些政治改革。从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相继贬官开始,他们已经被保守派官僚指为朋党。此后党议不断发生,宋仁宗在宝元元年(1038)还特意下过“戒朋党”的诏书。到了庆历三年,吕夷简虽然被免职,但他在朝廷内还有很大的势力。为了反对改革,以夏竦为首的一伙保守派官僚就正式攻击范仲淹、欧阳修是“党人”。欧阳修当时担任谏官,就在庆历四年(1044)向宋仁宗上了一篇奏章,叫《朋党论》,给夏竦等人以坚决的回击。《朋党论》这篇著名的政沦文,在革新派与保守派的斗争中,同样是很有战斗意义的。

全文共分五段。

先看第一段:“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吾子、小人而已。”“朋党”,指同类人因某种目的而在一起。“自古有之”的“之”是代指“朋党之说”的。“幸”是希望的意思,“惟幸”,说只希望。“其”,代“朋党”,为第三人称“他们”。我听说有关朋党的议论,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只是希望国君能辨别他们是君子还是小人罢了。

第二段:“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以同道为朋”,就是因志同道合而结为朋党,“以”是因为的意思,“以同利为朋”,就是因利害关系相同而结为朋党。接下去,作者以设问的方式提出问题:“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这里用“然”字转折,问道:我以为小人没有朋党,只有君子才有,那原因是什么呢?  “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这是说小人所喜好的是禄利,“禄”是俸禄,小人所贪的是财物。“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党引”是结为朋党,互相援引。这句说,当他们利害相同时,暂且互相勾结援引而成朋党,那是假的。“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及”是到了,“其”代这些小人,“贼害”即伤害。这几句说,到了他们见到好处而争先恐后,或者好处已经抢光了,交往也少了,则反而互相残害,即使是兄弟亲戚也不能相保。所以,作者重复说:“故臣谓小人无朋,伪也”。再说君子,他们的行为完全两样:“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 “不然”,即不是这样。“守”,是坚守、遵循的意思。“忠信”,是忠诚、守信,“名节”是名誉、气节。君子所坚守的是道义,所力行的是忠信,所珍惜的是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以之”的“以”,是凭借的意思,“之”,代上面所说的“道义”、“忠信”和“名节”。这几句说,凭借道义、忠信和名节来修炼自身,那么君子就有了共同的道德规范,相助而得益,凭借这些为国效力,那么君子就同心协力,始终如一。接着,作者用“此君子之朋也”一句,强调这些作为与小人截然不同。因此,他得出结论说:“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退”是斥退,罢黜,“用”是进用。这几句说:所以做国君的,只要斥退小人的假朋党,用君子的真朋党,那天下就安定太平了。

第三段:作者举了大量的历史事实来说明:“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共工,驩兜等四人”,都是古史传说中凶狠邪恶之徒,“君子八元,八恺”之“元”,是指善良的人,“恺”是指忠诚的人。传说高辛氏有八个有才德的后裔,叫做“八恺”。舜辅佐尧黜退四凶小人的朋党,而进用元,恺君子之朋党,因而尧的天下得到大治。

舜之时呢?文章写道:“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说等到舜自己做了天子。皋、夔,稷、契等贤臣一起在朝中做官。“更相称美,更相推让”的“更相”,是相互的意思,“更”,读第一声。“称美”,是称颂人家的美德二好处,“推让”是谦虚礼让。这样,他们团结一心,舜对他们都加以任用,天下也获得大治。

“《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惟亿万心”与“惟一心”之“惟”,同于“是”字,“亿万”,极言其多。《尚书》说:商纣王有臣民亿万人,是亿万条心,周武王只有臣民三千人,然而是一条心。作者推论,亿万人各不同心,可以说是不结成朋党了。“然纣以亡国”,“以”表示因为,后面省略了“之”字,实际上是“然纣以之亡国”,“之”代亿万人各异心,因此而亡国。周武王的臣民,三千人结成一个大朋党, “而周用以兴”。这里“用”是因此的意思,“以”表示承接,“用以”就是因此而,这句说,而周朝因此兴盛起来。

“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后汉献帝”是作者的笔误,应作“后汉桓、灵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尽”是全部,“取”,这里抓捕,“囚禁之”的“之”,代“天下名士”。这句说把天下名士全部抓起来并囚禁起来。“目为党人”的“目”,原是名词,这里用作动词,“看”的意思,“目为党人”就是看作党人。“及黄巾贼起”,讲等到黄巾起义军起来的时候,“贼”是对农民起义军污蔑的称呼。“汉室大乱”,即汉王朝的统治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方”是才的意思,这几句说,后汉统治者后来才悔悟过来,对党人全部加以解脱而释放了他们,然而已经没有救了。

“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说唐朝的晚年,渐渐地又兴起了有关朋党的议论。“及昭宗时”,“昭宗”乃“昭宣帝”之误。“尽杀朝之名士”,指篡唐建立梁朝的朱全忠,不肯追随他的朝官都被诬为党朋,遭到杀戮。“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 “之”,代上文“朝之名士”,说朱全忠一伙把朝中的名士扔到黄河里去,讲:“这般人自称清流,可扔到黄河的浊流里去。”“清流”,是指品德高洁,当时颇有声望的人,他们被加上朋党的罪名,遭到屠杀,唐朝也就灭亡了。

第四段:作者带有总结性地论述:“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夫前世之主”的夫是发语词,没有实义。“莫如纣”的“莫”是代词,为无指代词,代人,当“没有人”讲,代物,当“没有什么”讲。这几句说,前世君主,能使人人不同心不结为朋党,没有人像商纣王那样,能禁止善良的人结成朋党,没有人像汉献帝那样;能杀戮品行高洁、负有时望者的朋党,没有什么时候像唐昭宗统治时那样。这些国君都把他们的国家搞乱了,灭亡了。“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士,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这里说,互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生疑心,没有人像舜的二十二个臣子,舜也不怀疑他们而都加以任用。然而后世的人不责备舜被二十二人的朋党所欺蒙,反而称颂舜为聪明的圣人,是因为他能辨别君子和小人啊。这几句里,“诮”是责备的意思,“以能辨”的“以”是因为的意思。“周武之士,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举”是全,“其”是代词他,即周武王,这句说他全国所有的三千人臣民,全部结成一个大朋党。“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多”是人数多,“大”是范围广,这句说,自古以来,结成朋党人数多而且范围大没有哪个朝代家周朝那样的。“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用此以兴”的“用此”,就是因此。“善人虽多而不厌”说好人虽多而不满足,也就是再多也不嫌多。“厌”是满足。

文章末尾,作者又强调了一下:“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迹”是历史事迹,“鉴”是借鉴。这是说上述的兴亡治乱的史迹,做国君的可以借鉴。很明显地请求宋仁宗纳谏,用君子之真朋,退小人之伪朋,以使国家兴盛起来。

文章不讳言朋党,而是指出朋党有原则的区别,“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并引证历史来说明君子之朋有利于国,小人之朋有害于国,希望人君进君子之真朋,去小人之伪朋。文章避免了消极地替自己作辩解,而从正面指出朋党的客观存在,指出借口反对朋党的人就结为朋党,说明朋党有本质的不同。这就争取了主动,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文章也由此具有深刻的揭露作用和强大的批判力量,而排偶句式的穿插运用,又增加了文章议论的气势。《朋党论》在欧阳修的议论文中,也是名篇。

本文实践了欧阳修“事信、意新、理通、语工”的理论主张。通篇对比,很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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