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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 淇
◎王熙凤的身份

我们不应以写实主义小说来看待《红楼梦》,因为很少见到作者用开门见山或直言谈相的方式来叙述情节和描写人物。作者擅用“暗笔”、“虚笔”、“衬笔”,甚至“不写之写”等手法,而故事缠绵紧凑、人物鲜明生动,绝不在写实主义小说之下,反而有谏果回甘的味道。王熙凤即是一例,她是中国小说最出名的女性之一——“凤辣子”,可是看完前八十回,我们对她的身份未必能完全掌握。

现在拿有关她身世的资料依照先后次序搜集起来,然后看看可以获得什么结论。第二回,从冷子兴口中,我们知道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亲上加亲,嫁给二十来岁(不到二十)的贾琏已两年。第三回,从林黛玉处,我们知道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学名王熙凤。同回,翌日晨黛玉去王夫人房请安,探春等也在,见王夫人和熙凤正在拆看金陵家信,得知薛家姨母之子打死人命,现在应天(金陵)府案下审理,母舅王子腾已得信息,遣人通知,意欲叫薛家进京。第四回,贾雨村从门子(原为葫芦庙中的沙弥)口中得悉“护官符”的名单:“贾”、“史”、“王”、“薛”是四大望族,皆连络有亲,互相扶持照应。贾雨村正在审讯薜蟠为了争夺香菱打死冯渊一案,明知薛蟠好色,一向仗势欺人,无奈自己的应天(金陵)府之缺是因护送林黛玉去贾府,由贾政和妻舅王子腾起奏候缺补来的。于是只好在葫芦(谐糊涂)庙中判了个葫芦案:薛家补给冯家一大笔烧埋银子,薛蟠无罪释放,然后连忙作书信二封报知贾政和王子腾,此事已完,不必顾虑。同回,薛蟠的寡母王氏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之妻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官司了结之后,行将到京时,忽闻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王夫人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少了娘家亲戚来往,见胞妹合家到来,不胜之喜,即暂时留住在贾府东北的梨香院。

第六回,从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口中,我们更进一步知道:他女婿家“乃本地人士,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_——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同回,刘姥姥说:“他家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贾家二老爷的夫人。”这两段提供了不少具体资料,对凤姐的身份有所阐明。

我们由此知道:(一)凤姐祖父一房原在北京(俞校本“护官符”下的注解是: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二)凤姐的父亲是王夫人的大兄,兄弟中排行老大;王夫人在女儿中排行第二,两人同父;(三)王子腾是王夫人一母所生的亲兄,薛姨妈则是一母所生的胞妹;(四)凤姐之父同王夫人是一父所生,是否一母所生还有待考究。

第十四回,熙凤主持秦可卿丧礼时,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凤姐连忙写信禀叩并嘱带礼物给双亲。由此可见,凤姐的双亲那时住在老家金陵(这也是正册图文凤姐被休,“哭向金陵事更哀”的千里伏线)。第四十九回,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一去两年),两亲家合成一帮乘船同行;走至半路泊船时,遇见李纨的寡婶带着两女李纹和李绮也上京,因此一路同行。后有薛蝌和胞妹宝琴闻得王仁进京,也随后赶来。

令人不解的是邢、李、薛三家众人都在荣府或大观园露面,而主其事者王仁不见影踪。王仁没有在贾府出现过,也从未见他和王子腾往来。他可能没出息,是个小商人,但王子腾和王夫人不会势利到置亲于不顾。王熙凤的父母可能年老多病,在原籍颐养天年,但王夫人和薛姨妈未见和他们互相闻问,实有悖常理。惟一的解释是:他们同父,而不同母,所以不像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那样亲近。否则王仁自金陵回京时,她们理应问一下大哥大嫂的近况。贾雨村写信告知北京的贾政和王子腾,却未尝通知就住在金陵近在眼前的熙凤之父,令人觉得诧异,除了薛家和他们没有什么来往之外,没有其他解释。

第二十五回,宝玉和熙凤中了五鬼魇魔法,头痛发疯,神智不清,拿刀弄杖,寻死觅活,闹得合家天翻地覆。王子腾夫人刚好在场,眼看大家乱成一团,无计可施,到日落才回家。“第二天,王子腾也来瞧问。”(脂批:“写外戚,亦避正文之繁。”)连王子腾都出动了,病态之严重可知。第五十二回,王子腾寿诞,王夫人隆重其事,两次传话,命宝玉代表前去,贾母并赏赐了他一件“雀金呢”的氅衣。第一天到王子腾家去暖寿,不小心后襟子上烧了一块,结果就是为人所传诵的“晴雯补裘”。第二天方是正日,到了下午,宝玉挂念晴雯之病,推说不适,就先回来了。未见王熙凤去拜寿或有何表示。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王子腾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妈处减一等;此处用“仍”字,可见舅父母一向很疼这外甥。第四十三回,凤姐生日,贾母发起大家凑份子为她做生日;第四十四回,凤姐生日正日,家中演戏,热闹非凡,书中未提王子腾家有何表示。这种故意的忽略正是作者擅长的“不写之写”。至于第二十五回,王子腾夫人寿诞,原来请贾母和王夫人,王夫人见贾母不太舒服,也没有去,结果薛姨妈同凤姐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起去了。迎春、惜春是远亲,照样同去,等于全家出动,凤姐在内是应有之义。

第五十五回,赵姨娘为了弟弟赵国基之死,质问探春:“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这样显得自己连袭人都不如了。探春没听完已气得脸色发白,一面抽抽咽咽地哭,一面问:“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探春照《红楼梦》中的家规,称生母为姨娘,尊王夫人为母亲,王子腾为母舅,依法行事,并无不合,有人指责探春天性浇薄,那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宗法社会。以凤姐和探春的为人,凤姐素来好强逞能,却从未对人宣扬王子腾是自己母舅,反而是城府极深的探春却公然说九省检点王子腾是她母舅,岂非“贴错门神”?由以上各例看来,我们可以推测到下列结论:王子腾和王夫人是同母的兄妹,而熙凤的父亲则和他们同父而异母,甚至他们的母亲是续弦,在大家庭中和前妻子女分开居住,不免隔了一层,不常往来。王子腾亲自探视叔嫂二人的怪病,关心的是宝玉,凤姐虽也是侄女,只不过是陪客,多少沾了宝玉的光。

第四十四回,鲍二家的被凤姐捉奸,自缢而死,凤姐不加理会,由贾琏私下给了鲍二一笔银子,更命人和王子腾打招呼,将书役、仵作人等叫了几名来,帮着办丧事。那是贾琏假借名义。熙凤在铁槛寺收受贿赂,作主替张金哥退婚;为了尤二姐,花钱叫张华告发贾琏背旨瞒亲,强迫退婚,停妻再娶,也只是嘱咐来旺、王信等去打点,从未惊动王子腾。第七十回,近日(三月初旬)王子腾之女许与保宁侯之子为妻,择于五月初十过门,凤姐去帮他们张罗,往往三五日不在家。这日又来接凤姐,并接众甥男甥女闲乐一天,贾母和王夫人命宝玉、探春、黛玉、宝钗四人同往,众人只得妆饰起来去了一日。这是人情之常,凤姐在亲友中是出名的干才,她不去帮忙,难道要王夫人、薛姨妈或宝玉去不成?总之,以上两点只能说明熙凤是王家的小辈,加上贾家的关系,和王子腾家有来往,理所当然,但我们在原作中始终看不到任何明白的指示,推翻上面的推测和论点。

彩明是不是未冠小童?

《红楼梦》第十四回,王熙凤主理秦可卿丧事,为了整顿人事分配,命彩明定造簿册,登记一切。在彩明句上有两条脂评的眉批,第一条见甲戌本:

宁府如此大家,阿凤如此身份,岂有使贴身丫头与家里男人答话交事之理呢。此作者忽略之处。

另一条眉批见庚辰本,驳上一段批语:

彩明系未冠小童,阿凤便于出入使令者。老兄并未前后看明,是男是女,乱加批驳,可笑。

我们不去管这两位批者是谁,反正他们代表两个主张。照贾府规距,大丫头是不能和男人往来说话的,未成年(即未及笄和上头)的小丫头不在内。但《红楼梦》中,各丫环都不识字,彩明如是凤姐贴身丫头,何得例外?彩明之名可男可女,而且出现几次都看不出性别来。指出彩明是未冠小童固然言之有据,却一时找不到确证。

彩明第一次出现在第七回,王熙凤收到薛姨妈送来的四枝宫花,平儿收下,拿进去,半刻工夫出来吩咐彩明送到宁府蓉大奶奶(秦可卿)戴去。彩明可能是丫环,可能是未冠小童。

第二十四回,贾芸好不容易从凤姐处谋得在大观园种花和树的差事,午后写了领票来领对牌,到凤姐住的院外,通报后由彩明出见,收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连对牌一并交贾芸。这是彩明第二次出现,显然因为能书写,可以协助凤姐办事。贾芸去探视宝玉,两个小丫环从镜后内室出来,临行时由小丫环坠儿送他出去。这样看来彩明是小丫环和未冠小童均有可能,一时看不出性别。

第二十八回,宝玉到凤姐院中,凤姐命他记下: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各色上用纱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不明所以,凤姐说只管写下,显然预备交彩明记在簿册上,根本连彩明之名都没有提,一点线索都没有。

第四十二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大姐儿吹着风发起热来,刘姥姥说可能遇见神了,不如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了。凤姐便命平儿拿出《玉匣记》,着彩明来念。赫然发现该日病者在东南方遇到花神,用纸钱在东南送之大吉,照办后果然灵验。这只不过再次证明彩明代替凤姐读祟书,仍看不出是否未冠小童。

出人意外的是第四十五回,赖嬷嬷来多谢凤姐赏赐,因孙子任了州官:“昨儿奶奶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朝上门磕了头了。”这才落了实。彩哥儿为小童之称呼,薛姨妈叫凤姐作风哥儿,因见熙凤自小假充男儿教养的,故有此称。作者利用赖嬷嬷之口中道出是侧写或衬笔。这时距十四回已三年,彩明年渐长,至少已接近十六岁左右。是则彩明的确是未冠小童。及至再过了两年,第七十四回,凤姐抄检大观园,彩明当然不在随从之列。抄到迎春处时,自司棋处搜得男女定情之物,那时凤姐因处理家务多年,颇识得几个字,遂阅读潘又安在大红喜笺上写的情书,再也不需要彩明(已成人或已冠)的服务了。

事实上,第四十五回之后,彩明的名字即不再出现,这就是曹雪芹所擅长的“不写之写”。写第一条批语的人照字面看,认为彩明是丫头,不能算错,可是不及写第二条批语者那样通晓全书。曹雪芹以暗写、侧写、不写之写等错综笔法把彩明从未冠小童写至成年,从不直言谈相,照样瞒过脂砚斋评者之一。一切都在作者统盘筹划之中,作者之笔法变幻莫测,所谓:“草蛇灰线”、“云龙雾雨”、“空谷传声”等均是,看惯说部的读者容易为他所愚,一定要全神贯注方能体会他新创的独特叙事手法。

作者注:脂评第十四回回前总批第一条是:“凤姐用彩明,因自识字不多,且彩明系未冠之童。”

这一条似与前引眉批矛盾,明明已知彩明是未冠小童,不应再说彩明是贴身丫头。这问题我想可以如此解释:脂评的批者不止一人,写回前批和眉批多数出自不同人之手。另一点是脂评很乱,并未经过有系统的整理,其写作先后不一定随其地位所在而定,回前总批非但可能作于眉批之后,而且可能在见了眉批之后再补写于回前。这种现象固不止这两条。

【原载】《四海红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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